市局问询室的空气凝滞得像块铁,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照得人脸色发青。
陆小凡指关节抵着冰凉的桌面,碳笔灰还嵌在指甲缝里,一股铁锈味混着消毒水往鼻子里钻。沈心怡坐得笔直,笔录纸摊在面前,一个字没写。赵伟抱臂靠在门框上,视线扫过他俩,又落回走廊上周局远去的背影。“报告明天交。”赵伟嗓子有点哑,摸出烟盒捏了捏,空的,“我出去透口气。”他转身时外套袖口蹭过陆小凡胳膊,极轻地顿了一下,鞋尖朝东南方向偏了偏——植物园就在那个方位。陆小凡喉结一动,沈心怡已经站起身,纸巾“无意”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低声说:“防火通道有监控死角。”
雨还没停,檐下水洼溅起泥点。两人闪进巷子,出租车收音机正放着夜间新闻,主播声音甜得发腻:“……警方近日破获连环失踪案……”陆小凡盯着窗外流动的光斑,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裤缝,那里还沾着哥哥画室里特有的松节油气味。沈心怡扫码付钱时多按了几个数,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看她,她只抿唇:“雨大,辛苦费。”
植物园铁门紧闭,监控探头亮着红点。西北角围墙有处防腐木松脱,扒开能容一人侧身挤过。腐叶堆陷进鞋底,沈心怡打开手机照明,光束割开黑暗,照见温室后方那间废弃工具房。铁门铰链锈得厉害,推开时吱呀声刺耳。
空花盆堆里藏着暗门,边缘积着层黏糊糊的霉斑。陆小凡用力一掀,冷风裹着福尔马林味涌上来,旋梯铁锈簌簌落下。沈心怡按住他小臂:“我先下。”梯阶吱嘎作响,黑暗中只听得到彼此呼吸。到底时她踉跄一下,鞋跟磕到什么硬物——半截埋在土里的高尔夫球杆,锈迹斑斑。
通道窄得只能侧身,头顶灯泡忽明忽灭,灯罩里积着死虫。水渍顺着墙壁蜿蜒而下,在墙角汇成深色污迹。空气里那股化学制剂味道越来越浓,混着某种甜腻香薰,闻得人太阳穴直跳。尽头金属门虚掩着,门缝透出冷白光线。陆小凡推开门,呼吸霎时窒住。
空间大得惊人,挑高穹顶覆着黑色镜面,反射出下方森然陈列的玻璃展柜。地面大理石抛光得能照出人影,却蒙着层薄灰,踩上去留下清晰脚印。左侧展柜里摆着把染血的手术刀,灯光打下来刀刃泛蓝,标签印着“9.14医学院剖白,编号d-11”。右边全息投影循环播放一段监控录像:女人在电梯里挣扎,手指抠挠镜面,字幕标注“午夜电梯独舞,编号E-04”。更深处有个微缩景观,塑料小人倒在客厅地毯上,血迹呈喷射状凝固,“完美意外,编号F-09”。每个展柜都配有恒温恒湿系统,轻微嗡鸣夹杂在通风管的杂音里。中央空调出风口滴着水,在地面洇开一小滩。
高远背对他们站在最大展柜前,仰头凝视玻璃柱里浸泡的扭曲物体。西装剪裁合体,肩线平整。他转身时金丝眼镜链轻晃,镜片后眼睛弯起弧度:“比预估快了七分钟。”声音温醇得像晚宴主持人。指尖掠过旁边展柜——那里陈列着几只封装在琥珀中的昆虫,细看却是用真人睫毛粘贴而成。“欢迎来到真相画廊。”他朝陆小凡微颔首,“你哥哥那幅《烬》本来该放在这里,可惜……”叹息轻得像掸灰,“他最后选了庸俗的自我毁灭,而不是让痛苦绽放成艺术。”
沈心怡向前半步,腕表录音指示灯亮着红光:“高远,你涉嫌教唆谋杀、毁灭证据……”高远轻笑出声,食指抵住嘴唇:“嘘——别用那些官僚词汇玷污这里。”他踱步到墙角控制台,指尖抚过按钮时像在弹钢琴,“我不是刽子手,是curator。发掘那些被世俗压抑的创作欲,给他们灵感……”突然抓起台面上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唰地画了个扭曲笑脸,“比如这个!多美的邀请函!”粉笔啪地断裂,他呼吸急促起来,“那些凶案?是作品!是表演!我提供舞台和掌声,他们回馈我……”手臂猛地挥向四周展柜,“……永恒!”
角落传来闷哼。赵伟被反绑在管道上,额角淤青渗血,警服肩章被撕掉一半。胶带封住的嘴发出模糊呜咽,眼睛死死瞪着高远。高远瞥他一眼,嫌恶地皱眉:“这位警官只会蛮力破坏,根本不懂欣赏。”突然踩到地面积水,锃亮皮鞋溅起污渍,“该死!除湿系统又故障……”烦躁地扯松领带,又迅速恢复优雅,“不过无妨,终场演出该开始了。”
他走向壁挂式控制面板,键入密码时哼着肖邦夜曲。画廊灯光骤暗,射灯依次熄灭又亮起,打出交错红光。隐藏音响流出嘶哑咏叹调,混着电流杂音。玻璃展柜内泛起气泡,某处传来齿轮卡涩的摩擦声。“自毁程序启动。”高远张开双臂,呼吸急促,“我们将一起升华成最终展品!多么……纯粹!”警报声尖锐响起,低温白雾从天花板喷涌而出。
陆小凡视线扫过展厅,突然定格在最深处——那个浸泡扭曲物体的玻璃柱旁,有个不起眼的木质展台,上面摆着只残破帆布鞋,标签写着“陆小川,未完成作”。
胃里猛地抽搐,喉咙涌上酸水。他踉跄冲过去,抓起旁边消防锤砸向展台!玻璃爆裂声炸响,碎片四溅。高远尖叫冲来:“你毁了它!!”眼镜滑到鼻尖,瞳孔缩成针尖,“那是最原始的痛苦样本!!”沈心怡趁机甩出伸缩棍击中他膝窝,赵伟挣扎着用肩撞向他后腰。高远扑倒在地,金丝眼镜飞出去,镜片咔哒裂开。他嘶吼着伸手去够控制台,被沈心怡反铐住手腕时突然朝赵伟咧开嘴:“你以为周局真想要你抓我?”赵伟脸色骤然惨白。
通风管轰隆塌下半截,火星噼啪溅落。陆小凡拽起赵伟:“通道在哪?!”高远癫狂大笑:“从我的圣殿滚出去!!”沈心怡劈碎墙上的应急开关,暗门滑开露出向上阶梯。三人跌撞冲出,身后的火光吞没了所有玻璃碎裂的脆响。雨水浇在脸上时,警笛声正从植物园门口逼近。高远被押进警车时突然回头,朝陆小凡无声做了个口型——像在说“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