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峰等人虽然也是元神真人弟子,但在剑道上的天资,较之路宁确乎逊了一筹。
故此这一番论道,路宁言语质朴,深入浅出,往往三言两语便点中要害,直指神与剑合的要义,听得段知峰与众弟子时而恍然大悟,时而击节赞叹,时而皱眉苦思,如痴如醉。
谷中气氛,一时热烈无比,唯有剑道清音、求索之问与瀑布水声相和。
路宁见众人兴致极高,时机成熟,便打算借机开口,向段知峰提及自己此番来人天谷的真正目的。
他将一些心得讲罢之后,忽然清了清嗓子,极恭敬的对段知峰道:“段师兄,实不相瞒,贫道此次冒昧来访,除拜见白洞真人外,实有一事相求……”
话未说完,忽闻谷口传来一阵清朗长笑,其声不高,却似金玉相叩,穿透瀑布轰鸣,清晰无比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笑声未绝,一道素白流光自谷外倏忽而至,如星坠寒潭,光华一闪间便已经敛于众人身前丈许之地。
光华散去,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清癯老者,葛巾布袍,腰间悬一硕大青皮葫芦,面皮红润,面上带着几分懒散又洞悉世情的笑意,眼神却如古井深潭,深邃难测。
此老不是那位出游多时、方才归来的白洞真人,更是何人?
众弟子一见师父突然回归,慌忙起身、整理衣冠,齐刷刷躬身施礼道:“弟子等拜见师父!”
段知峰也赶忙行礼,“师父,您老人家总算回来了!”
白洞真人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路宁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繁文缛节就免了,老夫刚回来,便听得这瀑布潭边热闹非凡,有意听了两耳朵,果然字字珠玑、悟性非凡,不错,不错。”
“唔,你这小道士,修行根基打得如此浑厚,道气盎然,还深通剑理,是紫玄山谁人的徒弟?我前些年去紫玄洞天访友,怎么不曾见过你?”
路宁知道这位白洞真人与本门交好,算得是正道长辈,不敢有丝毫怠慢,当下连忙起身,整理衣冠,执弟子礼,恭敬异常。
“晚辈紫玄山七代真传弟子路宁,拜见白洞真人!家师乃是半江真人,晚辈入门时日尚短,修为浅薄,故此未曾拜谒过真人仙颜。”
“嗯,原来是温师兄的弟子,他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白洞真人点点头,捋了捋颔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先前那道剑意圆融绵密、如水四浸,便是你所发?尚未四境圆满,便能观水悟剑至此境地,后生可畏啊!比老夫当年像你这般年纪时可是强得多了。”
他语气轻松随意,毫无前辈高人的架子,卓然一幅本门亲长的模样。
路宁听闻如此赞誉,连忙低首道:“真人谬赞,晚辈实在惶恐,其实段师兄和人天谷诸位师兄的修为剑术都在我之上。”
“方才晚辈只是一时兴起,谈剑论道之余不得不班门弄斧,实是汗颜无地,还望真人不要见笑才是。”
“呵呵,论道好,谈剑更好!”白洞真人哈哈一笑,浑不在意,“你们小一辈修行,正该多多互相砥砺,方能共同精进。老夫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可见笑不见笑的。”
白洞真人哈哈一笑,解下腰间的大酒葫芦,拔开塞子,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酒香弥漫开来,这香气非花非果,非麝非檀,仿佛糅合了世间百味,又超脱其上,直透神魂,令人闻之飘飘然,生出无限遐思。
他自顾自地仰头灌了一口酒,满足地咂咂嘴,才看向路宁,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忽的随意向前一点,看似轻描淡写,如同闲谈间的随意动作,指尖骤然迸发出一道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无形气劲,细若牛毛,疾如闪电,直指路宁身前虚空!
路宁心头警兆骤生,背后飞烟剑匣中玄雷剑感应主人心意,一声清越龙吟,黑沉沉的剑身裹挟着丝丝电芒,化作一道黑色惊虹,自行飞出护主,间不容发地横亘在路宁身前,拦住了袭来的无形气劲。
一声细微却清脆如琉璃相击的声响爆开,玄雷剑形成的黑色惊虹剧震,光华一阵乱颤,路宁只觉一股奇异的震荡之力从剑身上传来,丝丝缕缕、络绎不绝的侵蚀入自身真气以及与飞剑相连的神识之中。
刹那间,路宁御使玄雷剑的感应骤然中断,这口平日如臂使指、心意相通的飞剑,此刻竟似生了锈的凡铁,运转间陡然生出极大的滞涩,仿佛沉重了千百倍,又仿佛被无数无形的枷锁套住,再也运转不动。
路宁大惊,他自修炼御剑之术以来,从未遇过如此诡异手段,连忙凝聚心神,周身强悍的真气默然运转,神识如潮水般涌出,试图强行稳固与玄雷剑的联系,驱散那侵入的震荡异力。
玄雷感应到主人的支持,剑光猛地一炽,雷音滚滚、奋力挣扎,剑上雷霆交织,硬生生将那无形的震荡丝线寸寸崩断。
然而那股无形气劲已然突破了剑光的阻拦,轻轻将路宁身前道袍衣襟拂动,竟然都没有给他留出催动紫纹日月袍和紫雷遁形幡的时间。
而玄雷剑虽挣脱束缚,剑光却已经崩散,剑尖微微颤抖、光华略显黯淡,不复出现时的雷霆万钧、灵动矫捷的气势。
“嗯?”
白洞真人随手试了试路宁的剑术修为,便知此人绝非夸夸其谈之辈,而是确有真实本领在身,其剑术根基之扎实、临敌反应之迅捷,竟然隐隐还在自己精心调教的大弟子段知峰之上,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赞许。
随即他又轻轻摇了摇头,“路小子,你真气与神识倒也雄浑,足见温师兄调教有方,而且临危应变十分果决,剑术无论经验还是天赋,都算得不错,虽不是剑修,但一身剑术在你这个修为上也确实算得不错了。”
“不过,你若是不嫌我老人家唠叨多事,老夫倒是有几句良言相劝。”
路宁见白洞真人随手一击,哪怕只是以真气化为劲风突袭,亦有雷霆下击的威势,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神鬼莫测,自己以玄都剑诀配合五阶中品的飞剑,竟然连阻拦片刻都做不到,可见此老剑术之强,已然到了神而明之的地步。
因此面对白洞真人的指点,他连忙躬身施以大礼,诚恳道:“晚辈鲁钝,恳请真人不吝指点迷津,晚辈感激不尽,定当谨记教诲!”
白洞真人见他态度恭谨真诚,心下满意,便捻须直言道:“你的剑术,长处在于天赋异禀,临敌机变经验也足,玄都二十四式更是道门上乘剑术的基础,你深得其中堂奥,已然能念动剑发、尽得意趣。”
“然则,你学剑全靠天赋,驱使飞剑时的变化与结合均练习的不多,根基自然不太稳当。”
“而且你神识流转间,过于倚仗直觉与本能,却忽略了最根本的千锤百炼之道,想必你练成御剑之术时境界一定不高,真气不纯,只是凭借本身天资强行念与剑合,才能早早踏足这一境界的吧?”
路宁闻听白洞真人之言,不禁浑身一震,对这位前辈高人的眼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老人家虽然并未经历自己当年学剑时的点点滴滴,却仿佛有如亲见一般,把自己在锁魔镜中强行练就御剑之法的情形说的半点不差。
白洞真人轻轻数言点破了路宁剑术中的破绽,见其神色震动,知他已听入心中,这才缓了语气,继续谆谆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