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见状气势更盛,如意宝刀急转直下,刀光凝练如一线,径取供养心口。
供养此时已无力维持佛像虚影,只能以残余佛光凝成护盾,可这护盾在如意宝刀之下如薄纸般脆弱,瞬息间便被撕开一道口子。
“噗嗤”一声,如意宝刀轻松刺穿了供养左肩,带走了一大块血肉。
供养咬着牙未曾哀嚎,反手一掌拍向如意宝刀,想要逼开这口索命的利器,却忘了自己的右臂已经被重伤过,这一掌打出,根本毫无威力,反被如意宝刀刀锋一带,一连削去四根指头。
“呃啊!”
十指连心,这等剧痛终于让供养和尚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这妖僧迭遭重创,如今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当下踉跄后退,头顶摄魂钟亦自坠落,砸在地面的砖石上,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路宁哪肯给其喘息之机,剑光如电,直指供养咽喉,剑刃已触到其颈间皮肉,寒意逼得供养瞳孔骤缩,浑身僵住,脑海之中过电也似的涌出了无数记忆,最终,尽数化为一片空白与绝望。
他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引颈就戮,准备承受这最终的果报。
就在供养和尚终于要授首之际,一道柔和、澄净,却坚韧凝实到了极点的金色佛光忽然自天外飞来,后发先至,轻轻巧巧地挡在路宁剑光之前。
路宁这一剑虽然也是强弩之末,但依旧有四境初步的水准,休说杀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肉人,便是铁打的罗汉,铜铸的金刚,锋芒之下也要一剑两段。
结果玄雷剑与这金色佛光一触,竟如中败絮一般,深陷其中不得寸进,随即被一股沛然之力轻柔推开,其中暗含的力道甚至隔空反弹到路宁的体内,无论是阴阳有无形真气还是外丹的妖气,居然都抵挡不得这股佛光的潜力。
路宁被震得气血翻涌,驾驭不得剑光,身形不由得从半空中跌落,踉跄着落回两处大殿之间的广场,犹自连退了七八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惊疑不定望向承天殿后门处忽然多出的两人。
这两人一者为少年和尚,面容稚嫩,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唇红齿白,眼神却深邃如古井,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身着月白僧衣,宝相庄严,手中持着一条金色的念珠。
而落后这少年僧人半步之人,更是让路宁瞳孔一缩。
他正是那先前被神秘金光救走的番僧昆伽,此刻原本肆虐其肉身的香火愿力似乎已然被某种奇妙无比的法力全部被驱逐出去了,伤势倒是没有完全恢复,法力似乎也极微弱,垂手立于少年身后,神态十分恭谨,老实的仿佛刚持戒的小沙弥。
那少年僧人倒是有几分礼数,冲着路宁合十道:“解脱世尊,施主,贫僧欲在剑下救人,力道用得重了些,还请施主不要见怪。”
路宁凝神以神识感应、以法眼观看,只觉这少年和尚气息渊深似海,佛性澄澈明净,修为竟似远在供养、昆伽之上,便是当年自己在戒轮寺遇到的那位大雪山磐石峪昆昙上师座下弟子,好像也及不上眼前这看似年轻的僧人。
面对这种修为高深莫测、来历不明的佛门高人,路宁也不由得心下暗惊,沉声问道:“大师何人?为何阻我诛此邪僧?”
少年和尚微微一笑道:“贫僧无取,此孽徒供养,与这位昆伽释子,皆与贫僧有缘,故此不得不出手,还望施主能行个方便。”
供养和尚本已闭目待死,忽得援手,又闻此言,再细看那少年面容,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脱口道:“你…您是师尊?您……您不是早已……早已……”
无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痴儿,汝劫数已尽,尚不醒悟么?”
供养张口结舌,脑中混乱不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无取和尚又看向昆伽,“汝能于西域边陲蛮荒之地,自悟五境,此等毅力、悟性与慧根,亦属十分难得。”
昆伽和尚闻言,忙躬身合十,口称惭愧。
这几人正说话间,旁边半空之中,证会和尚与范蝉衣已然被打成重伤拿下,两个童子遥遥看见这边异变,便多了个心眼,将兵刃架在二人脖子上,把他们押到了明福殿殿脚之下。
始悲和尚与朱子玄则落到路宁身侧,用狐疑不定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神秘出现的和尚。
无取眼光在这二人面上一扫而过,最终才把注意力放回到路宁一人身上,淡然道:“施主,贫僧前世亦是野狐禅,收得两个弟子,便是始如与供养,如今转劫归来,蒙大正觉寺不弃,收录门墙,传授证无上正等正觉之微妙法门。”
此言一出,路宁等三人各自倒吸了一口冷气,始悲和尚尤其惊讶万分,“大师是我始如师兄本师?”
原来始如和尚虽然是戒轮寺高僧,连灭度圆寂也是在戒轮寺,但当初却是带艺投师,拜在前代戒轮寺方丈门下。
始悲和尚与他相交多年,却从来不曾听始如师兄提起过自己的本师,只知道他自承与祸乱天下的供养和尚当年乃是一师之徒,相互之间仇怨不小。
想不到今日居然见到了始如的本师转世,饶是始悲和尚佛法修为不弱,心性稳如磐石、反照空彻,却也有些恍惚。
这无取和尚冲着始悲点了点头,认下了这个名分,却不曾与他多言,而是继续对路宁说道:“今日人间生此大乱,贫僧禅心偶动,算定供养尘缘将了,魔劫已消,当放下屠刀,皈依我佛,重归正道。”
“这昆伽有大毅力、大悟性、大智慧,亦是佛门上佳种子,故此贫僧欲将这二人收入门下,改邪归正,日后积修善果,普救世人,亦是一段功德。”
“我大正觉寺乃佛门三宗五寺之一,向来广开方便之门,以慈悲为怀,导人向善,度化众生,此亦是功德无量之善举。”
这和尚自顾自的言罢,面带慈悲微笑的看着路宁,那神情,似是觉得大正觉寺之名一出,路宁便该立刻肃容起敬,换上一付谄媚神色,收起飞剑,换上一副谄媚恭敬的神色,陪着小心回话,甚至感恩戴德才是正理。
没想到路宁对于大正觉寺这个在修行世界如雷贯耳一般的名号似乎充耳不闻,依旧一脸平静的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表示。
倒是供养和尚反应极快,听罢此言立刻扑倒在地,叩首道:“弟子愚昧,以至造下无边罪业,如今重遇师尊,如暗得灯!恳请师尊慈悲,重新收录门下,弟子愿痛改前非,日夜积修功德,造下十万善功,以补往日罪愆之万一!”
他此刻顾不得伤势极重,伏地连连叩首,言辞恳切、涕泪交流,仿佛顷刻间便已经大彻大悟。
昆伽和尚亦随之拜倒,一同叩首道:“小僧苦求佛法多年,今日得蒙大师点化,如拨云见日一般。”
“小僧不敢奢求师徒之缘分,愿追随大师,扫洒庭院、抄录经文,聆听教诲、修持正法,亦与供养师兄一般,誓要造下十万善功,以完今日因果,赎清往日之罪业。”
此情此景,看得一旁的始悲和尚与朱子玄真人面面相觑,虽觉得此事颇为突兀,然那无取和尚气息深不可测,而且言之凿凿,其意似乎也合乎佛法慈悲度人之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路宁始终冷眼旁观,但见那供养与昆伽虽叩首求饶、漫天许愿,眼神深处却无多少悔意,反而有一丝狡黠与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