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修第二天到的时候,桑晚已经能自己扶着拐杖走好长一截路。
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敞开的衣襟衬托得他英俊潇洒。他就那样站在大门口,看着桑晚向他走过来。
明明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却像是炫耀似的。
一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眼底才划过一抹笑意。随即把拐杖扔了,把人打横抱起:
“慢慢来,别着急。”
“我又跑不了。”
桑晚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抱进了里屋。
家里的阿姨这一阵见惯了他们这副样子,也没有大惊小怪,很有眼色地把拐杖收好,把房门带上便悄悄出去了。
桑晚坐到沙发上的时候就留意到了慧姐的动作。
这几天和她和慧姐很熟了,看到她这小心的模样,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染上一层红晕。
沈砚修将外套脱了挂在门口,又朝她走了过来。
他和父母挑明关系后,两个人第一次见,感觉有些新奇。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身材,骨骼,轮廓还有那张脸,确实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若是论外表,确实每一寸都让他满意。
“嗯,也不亏。”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里面还有桑晚喝剩下的凉白开。他看了一眼,没有嫌弃,抿了一口。
一边还在打量她。
桑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刚刚慧姐的模样,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
“你下次注意一点,慧姐都看到了。以为你要做什么呢…”
话没说完,沈砚修握在她腰间的手向上游走,按住了她的肩膀。
手腕用力,桑晚直接倒在了沙发上。
他凑上前,看到她的眼睛闭着,细密的睫毛抖个不停。
他半天没有动作,桑晚睁开了眼,看到一张带着戏谑的面庞,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也没生气,反而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两只手又勾住了他的脖子。
沈砚修笑她:
“一会和我去金铭一趟。陆子霖回来了,还有陈裕东他们几个也在。这些都是小时候和我一起长大的,带你去见一下。”
听到金铭两个字,桑晚本能地有点害怕。
这个地方,可能要比九龙那个红色老楼更让她畏惧。
她在那儿被自己爱的人关了将近一个月不闻不问,现在想起来心里仍然是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往后靠了靠,局促不安。
沈砚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拉着她的手把人带进怀里,低下头问她:
“在怪我?”
桑晚摇了摇头:“是我的问题。”
时移世易,她没有办法去责怪沈砚修。她当时没想到会那么巧遇到他。没有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曾经是那样一个角色。
尤其是骨子里那么骄傲的沈二公子。
他现在能为她做这么多,已经全然出乎了她的预料。
沈砚修摸了摸她的头:
“不想去就算了,我让他们换个地方。”
桑晚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一张笑脸:“不用,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行的,我什么都不怕。”
…
去的路上,沈砚修一直在和她介绍他的这些儿时玩伴。
时间过得真快,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都各有所成。有几个身上有公职,出来聚的机会不多。
“陆子霖你认识的,他正式场合还人模人样的,私下就一混不吝,高中的时候抽烟打架,样样都少不了他。”
桑晚知道这个人,难怪和齐悦不对付。
齐悦最烦这样的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在大学的时候有个不长眼的富家子弟追求她,被她直接贯倒栽进了学校的池塘里,说她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她想起旧事眼里有了笑意,问他:“那陈裕东呢?”
“这个人倒没什么可圈可点的,算是有点城府吧。家里底子也不错,现在在京市混得风生水起,快和我大哥一个级别了。”
桑晚靠在他肩膀上,难得地打趣他一句:“那岂不是比你厉害?”
沈砚修闻言有些不满,一只手拎着她的耳朵把她提了起来,半笑着和她说:
“那你去勾搭一个?他还没结婚,你看看他那根高枝让不让你攀。”
桑晚嘴上喊着疼,心里却是甜的。
沈砚修放过她的时候,又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开口的时候有几分淡漠危险气息:
“桑大小姐请放心,论手段,他们都比不过我。”
说完眼角自然上扬,掩盖不住的锋芒和骄傲的姿态。
她轻轻颤抖了一下,别人说这话可能只是自大。但是说话的是沈砚修,她深有体会。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确实没人能比得上他。
*
重新踏入金铭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紧张。
沈砚修极有耐心,一只手扶着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边上有人看到桑晚扶着个拐杖,想探究两眼,沈砚修回头一个眼神扫过,没人再敢看热闹。
他们到的时候,包厢里人已经快到齐了。
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就坐下了。
因为是私下的聚会,也有几个人带了女伴。
桑晚一进门,没注意到里面的男人们,反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明星,最近有一部戏很火,她上网刷短视频的时候刷到过剧情介绍。
她在沈砚修身边这么久,倒是也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个时候她由为知道分寸,只跟着沈砚修坐下,没有多问什么。
包厢里暖气不足,沈砚修脱下自己西装外套,披在了桑晚肩上,附在她耳边:“那就是陈裕东的女朋友。”
笑了一声,继续道:
“没你好看,你还有机会。”
桑晚心里一惊,面上却没有反应。
沈砚修在众目睽睽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桑晚借机小声问他:“要结婚了吗?”
沈砚修笑着看她,觉得她一脸天真:“刚刚和你说过的,论手段,他们还差了点意思。”
桑晚会意,婚姻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能不会那么自由。肯为了爱人抗争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能挣脱桎梏的又是凤毛麟角。
既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耀,总得付出点什么。
沈砚修顺手开了瓶红酒,回头看她,眼里的柔情减下去几分:“你桑家大小姐的身份,关键时候还是有用。难怪你不愿意跟在我身边。”
周围人声嘈杂,三三两两举杯相碰的声音让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然而沈砚修的这句话还是准确无误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沉默不语。
众人从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她。带着拐杖来会所的,太过罕见。
而且看刚刚沈家二公子这一番殷勤的动作,心下已经了然。
春节前的市场风波止住了,沈家的态度摆在眼前。
陆子霖从上次沈砚修退婚之后就没和他联系。
他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会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他很欣赏关仪,所以连带着看桑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走了过来,和沈砚修碰过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了两句之后转向了桑晚。
他今天里面穿着剪裁良好的缎面衬衫,整个人看上去贵气又傲慢。
桑晚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打算给他敬酒的时候沈砚修制止了她:“没事,跟他不用客气。”
陆子霖差点气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桑晚:“会玩德扑吗?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我们几个常玩。一会老陈和他的小明星女友都上场。听砚修说你是辉大的,一会要不要一起玩?”
言外之意,她总不至于连个女明星都比不上。
空有一张脸入了自己兄弟的眼。
桑晚笑得很得体,她看沈砚修玩过很多次,但是更多的是曾经某个人热衷爱玩的,以致于段位太高被澳门和拉斯维加斯禁赛。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上场。
陆子霖有些鄙夷,碍着沈砚修面子又没法说什么,只给她留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桑晚倒是不以为意,附在沈砚修耳边笑得很温柔:“怎么办?你的朋友嫌我给你丢人了。”
沈砚修搂过她的腰,斜着脸亲了她一下:“别多想,我回头教教他怎么跟你说话。没人敢给你脸色。”
桑晚一惊,心里暖暖的。
几个人正在闲聊的时候,包厢的门开了。
沈砚修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个久违的’朋友’——魏明则。
一瞬间,包厢里空气安静了下来。
魏家在京市是难得的能和沈家分庭抗礼的存在。
偏偏两家还不对付。
魏明则的父亲和沈家良是两个派系,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今天这样的场合,没人会把沈家政敌的儿子请过来。
魏明则很享受众人错愕的感觉,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在一众子弟中最为大胆,一件深紫色西装外套,内搭黑色真丝衬衫,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与一条细金链,戴在他身上倒不显得违和,反倒有几分养尊处优久了的闲适。
“沈二公子不欢迎我?”
沈砚修知道他是冲自己来的。
他放开了怀里的女人,站了起来,双手插进兜里:“魏先生既然来了,就坐吧。一会一起玩几局?听说魏先生玩牌是半个高手,我们全当学习了。”
魏明则笑得散漫,走到牌桌前坐下:“好啊。”
他正好坐在了桑晚正对面。
抬眼打量着这位桑家大小姐。
重新理解了一下什么叫红颜祸水。
这次的风波,向沈家施压最多的,是他的父亲。他看着桑晚,话却是对沈砚修说的:
“最近这牌局不太太平。有人想换庄,有人想掀桌,闹得挺热闹的。”
他嘴角勾起,语调变得轻松:
“桑大小姐这样的家世,容貌,虽然…”
桑晚知道,这个小圈子里,人人知道她是个私生女。
不过鲜少有人会真的说出来。
魏明则转向沈砚修:“那也配得上沈家。沈家想立规矩,可是自家也摘不干净。还不如别故作清高,早这样多好,有钱大家一起赚。”
桑晚听懂了他的意思,她的身份确实有用得很。
如今哪怕她和婚事没有传出来,只要她这样和沈砚修一起出现,就代表了沈家的妥协,不再对这个行业施压。
她扶着拐杖站了起来,把位置给沈砚修让出来,自己则坐到了他身后的一个吧台椅上。
“你们玩,我看着砚修就行。”
沈砚修落座。
包厢里的气压有点低。
一直到陈裕东的明星女友出来缓和气氛。她在娱乐圈这么久了,除了长相出挑,情商更是一等一地高。
“怎么样,今晚玩多大?”
她抓过牌,熟练地洗好,笑得明媚灿烂:“都爽快点,别让我一个女人瞧不起你们。”
她这一开场,才算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桌面。
陈裕东看她一眼,眼里有喜爱和骄傲。他伸出一根指头,没人反对。
桑晚坐在沈砚修后面,没什么反应。沈砚修玩牌有输有赢,他似乎从来不上心,也看不出情绪。
桑晚想,可能最多也输不了百万,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感觉。
她趴在沈砚修身后那块沙发靠背上,看他们玩了几局。
牌桌上有七个人,到了现在已经有了区分。
女明星玩得还不错的,到了目前算是小赢。
陆子霖向她投去了欣赏的目光:“江大明星玩得不赖呀!老陈教的?”
陈裕东没说话。
陆子霖喋喋不休:“以前误会江小姐了,失敬。”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桑晚一眼,压下了那点不爽。
视线顺着下移,看到沈砚修筹码已经没了一半。
他有点不可置信,自己这个好友竟然是全场最大的输家…
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了,是魏明则在针对他。
魏明则在京市的子弟里,玩德扑算是不错的,这样的局里,他想针对谁,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最近魏家风头正盛,他说话也带了几分嚣张,看着坐在对面的沈砚修,点了一支烟,半带着戏笑:“沈二公子平常不爱玩?还是今天手气不好?”
说话的空隙,沈砚修的电话响了。
他一看是大哥的电话,和大家打了一个招呼,就打算出去接电话。
走之前,他交代了一句,自己的场次不管大盲小盲全部弃牌就好,回来再玩。
人一走,空气中气氛短暂地回升一下。
魏明则抬头看了一眼桑晚,吐出一个烟圈,语气懒散中带着一点讥讽:“桑大小姐要不要下场玩几局?还是你家沈公子没教过你?”
“没教过也不怕,反正沈公子输得起。”
话音落下,包厢里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向她扫了过来。
桑晚忽然冷笑了一声。
她很少见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沈砚修,这样下他的面子。
她撑着拐杖从凳子上移了下来,从沙发那头绕了进来,坐到了刚刚沈砚修的位子上。
陆子霖和陈裕东愣住了,有些没反应过来。
魏明则有些不解:“哟,桑家大小姐真够爽快!”
桑晚拿起沈砚修的牌,指尖轻轻一翻,随机合上。
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冷静克制:“刚刚我看大家玩了几圈,为了公平起见,我上场的前五局——不计分,算是让魏公子熟悉一下我的牌风。”
魏明则眯起了眼。
空气中气氛瞬间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