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看到了任敏之眼里的敌意,被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这位姨太比自己想象中更为敏锐。
牌局还在继续,场上已经隐约拉开了差距。苏曼文手法果断,又得了几手好牌,很快便把筹码堆成了一座小山,得意洋洋。吴局长却连连失手,输了一半,面上不动声色,手里的烟却没有停过。
这几个人玩得很大,桑晚看着都有点心惊。她在辉市那么久,见惯了权贵场面,却也未曾见过如此骄奢。
短短一个小时,香港一栋豪宅就这样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了酒。酒意弥漫开来,牌桌上的气氛更放肆了。大部分男士都带了女伴来,有人抱在怀里轻声细语,有人索性让女人坐在腿上,一边出牌,一边不耽误调情。
刚刚一直盯着桑晚这个荷官看的郑老板已经不大清醒了,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一定要灌她酒。他扣了牌之后,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走到桑晚面前:
“美女来点?”
桑晚闻到了他身上的酒色气,往后退了一步忍住了恶心。她记得赌场的规矩,荷官不参与游戏,也不敬酒,现在这样这位郑老板明显有点过了:
“郑老板,这样不合规矩,我喝多了就没人给您发牌了。”
郑老板闻言笑了,转向付文礼:“哟,付先生找来的人,这么金贵呢?敬杯酒都不行?”
桑晚心里一沉,退到了付文礼边上,想借他的气场压下去。毕竟这是他组的局,他总不至于让别人在自己的场子上乱来。
然而她打错了算盘,付文礼存了羞辱她的意思,看她退了过来,面色不悦,伸手将她又推了出去:
“郑老板敬你酒,是抬举你,一会好好给郑老板发牌,有你的好处。”
四周哄笑声四起,桑晚只觉得脸上一阵灼热。她捏着拳头,没有办法,从姓郑的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翻过杯底给他看了一眼,表示自己全干了。
姓郑的很满意,心满意足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继续打量着她。
桑晚觉得自己吃了苍蝇。
她刚刚被付文礼一推,正好被推到了苏曼文边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曼文抬头看了她一眼,面带鄙夷,开口的时候语气严厉:
“方才你说规矩?谁教你的规矩?今天这么多人在,不要扫大家的兴。去自罚三杯给郑老板赔罪。”
说完又去翻动自己的筹码,刚做的指甲碰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刚刚姓郑的拿过来的酒度数够高,一杯下肚,桑晚胃里烧得火辣辣得疼。她很久没有陪过酒了,一时僵在原地没动。
苏曼文转过半个身子看她:“愣着做什么,去啊。”
她闭着眼睛缓了缓,知道自己今天躲不过去。她倒是不担心别的,就怕自己真的喝醉了到时候发生点啥。
这次跟着上船,也算是见识到了,自己之前还是活得太舒服了。
她咬牙摇摇晃晃走回桌边,要给自己满上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臂伸了出来,按住了她的手腕。
她顺着手臂看过去,是任敏之。
任敏之神色淡漠,轻轻将酒杯推开,转向郑老板,嗓音平稳:
“郑老板,小姑娘没说错,付家的赌场是这个规矩。”
“别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坏了祖宗定下来的东西,一会儿下了这场子,您想怎么玩,随您高兴。”
说着她将桑晚的手推开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对着郑老板:“这杯我敬您。”
郑老板看她喝得爽快,他也笑得爽快:“好,我陪任小姐!”
场面又热闹起来,桑晚看着任敏之,觉得自己产生错觉了。
刚刚她明明认出自己了,眼里的敌意她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这场面,倒肯帮自己出头。
*
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卫生间。
刚刚的屈辱感还没散去。她摘了面具,用凉水冲脸,想让自己冷静一点。
她撑在台面上,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打湿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正想离开的时候,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任敏之走了进来,两个人同时在镜子里看到了彼此。
桑晚这些天精神绷得太紧,看到人吓了一跳,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
任敏之头发微卷,落在肩膀上。她看着镜子里的人,抱着手臂轻笑了一声:
“你就是文礼的新欢?”
说着目光上上下下扫过:“确实漂亮,在他的女人中也算上等了。”
桑晚转过头来,与她正面相对。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地和任敏之说话。介于她刚刚给自己解了围,她不想任敏之误会:
“任女士,我觉得我有必要和您解释一句,我对付先生没有意思。”
任敏之走了过来,眼里看不出情绪来,好像根本不在乎她说的话:
“在我面前装什么?想要抢就明目张胆地抢。你对他没兴趣,上这艘船做什么?”
说着从化妆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口红,时下最流行的正红色,在她嘴唇上不显得妖艳,反而衬得她骨骼大气,眉眼锐利。
她神情专注地描完唇,随手将口红扣上,没有再看桑晚。
准备出去的时候,桑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她:
“你刚刚为什么帮我?”
任敏之回过头,目光落在她沉静的脸上:“想多了,我没有帮你。我自小在赌场长大,看不惯那些人坏了规矩。至于你私下和他们怎么玩,不关我的事,只要文礼愿意就行。”
桑晚碰了个钉子。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任敏之已经走了。
*
趁中场休息的时间还没过,她去游轮下一层换了一副牌,一路上熟悉了一下这副牌的手感。
很久没有真正洗过牌了,她祈祷自己的大脑还记得顺序。
下半场很快开始,灯光重新聚拢在赌桌上,她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着翻出来的牌。
苏曼文牌风依旧激进,喜欢在别人犹豫的时候果断加注。场上有人半推半就地成全她,也有人硬碰硬。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上半场的连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侥幸。
她的姑妈坐在她对面,见她有些得意忘形,便提示了一句让她收敛一些,大家都笑了,说苏家在港岛产业遍地开花,还怕苏小姐玩不起吗?
付文礼一直没有说话,给了桑晚一个眼神,让她继续发牌。
桑晚很谨慎,这帮人都是赌场的老油条了,要在他们面前出老千,恐怕会被玩死。
她不能明目张胆地给任敏之送牌,或者给苏曼文使绊子,但是德扑的玩法,注定了牌面只占一半的因素。
苏曼文上半场赢得太轻松了,她观察了几轮,发现这个人最喜欢用的玩法是等别人加注试探牌面,再反加回去扰乱对方的视线。
这一招屡试不爽,而且反加的筹码她算得很精准,正好加在对方难受的位置,看得出来她是受过一定训练的。
但是同一套玩多了,也会失手。
桑晚洗牌的时候大脑终于静了下来,玩了几圈之后,她找回了手感,可以记住关键牌的位置。
再次发牌的时候,在任敏之面前轻轻敲了一下,是荷官常见的手势。
任敏之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有些不满她来搅局,又有点惊讶。
这个小姑娘在哪儿学来的手段?
她在赌场混迹多年,明的暗的招数尽数了解。
桑晚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下半场结束的时候,局势已经完全逆转。最后两轮任敏之给金管局的吴局长送了顺水人情,让他回了大半的血。吴局长一笑置之,心里有数,知道是有人怕他输得太难看。
付文礼今天也玩累了,将自己的筹码推倒:“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早我还有些公事,就不陪大家了。改天我们再玩通宵。”
他这一开口,等于宣告牌局结束。
苏曼文靠在椅背上,面色有些不爽,下半场她没有留意,吃了一次跟头之后将上半场的筹码全都吐了出去。
付文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看她兴致缺缺,安抚了一句:“刚刚说过的,在我的场子,苏小姐输了算我的。”
说完拿起外套站了起来。他刚刚也喝了不少酒,起身的时候稍稍摇晃了一下,扶着椅背才稳住身形。
众人陆陆续续离场,套房里的灯光也暗了下来。
桑晚在清点筹码,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把赌桌收拾出来。她累了一晚上,头脑有些混乱。
再直起身子的时候,发现付文礼还在门口,姿态随意,眼里却透着阴鸷。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清醒过来,条件反射似地往桌后退去。
付文礼见状走了过来。
套房内灯光熄灭了一半,桑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那天的事之后,她还是很怕这个男人的,强压着恐惧开口:
“付先生,你喝醉了,我先扶你回去。”
付文礼缓缓靠近,在她面前站定,呼吸间都是烟草的味道:
“我说过,我不打女人。不过,敢在我的牌桌上做手脚,你真当我这儿没规矩了!你以为任敏之需要你帮她?全桌的人加起来,都没有她玩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