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西天边界时,灵山的佛光突然被一层暗紫色的浊气撕裂。郑沐阳的巽风镜“咔嚓”一声裂出细纹,镜中佛塔顶的青铜碎片正被无数黑色触须缠绕,那些触须如同活物般蠕动,每一次收缩都让碎片的星辉黯淡一分。
“比预想的早了三日。”墨守成握紧锁界符,九块青铜碎片突然同时亮起,在车板上拼出完整的星图。星图边缘的纹路正被浊气侵蚀,像被虫蛀的蛛网般蜷曲。“它们跳过了七重结界,直接冲着佛塔来的。”
阮南叶的书册自动翻到最后一页,原本记载佛塔形制的插画已被墨色浸染,书页边缘渗出粘稠的黑雾,落在指尖竟带着灼烧感。“是‘噬魂母巢’。”她指尖凝结的玄冰刚触到黑雾就化作水汽,“书册说这是界外生物的统领,能吞噬灵力凝结的实体,碎片再被缠下去会彻底失效。”
车窗外,灵山方向传来钟鸣般的巨响,却不是佛寺的晨钟,而是佛塔基石崩裂的声音。郑沐阳御风而起,半刻钟后返回时,衣摆沾满焦黑的碎块——那是佛塔外层的鎏金铜瓦,此刻已被浊气腐蚀成蜂窝状。“塔底的‘镇魔金箔’被啃穿了,至少上千只‘虚魇’涌出来了,僧人们退守藏经阁,用舍利子的灵光勉强支撑,但灵力快耗尽了。”
墨守成突然勒住缰绳,马匹人立而起的瞬间,他已带着阮南叶和郑沐阳落在佛塔第三层的回廊。这里的石雕栏杆早已被触须绞成碎块,暗紫色的浊气顺着梁柱流淌,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每一滴都泛着吞噬光线的哑光。更可怖的是那些虚魇,它们依附在浊气中,化作僧人们最恐惧的模样:有的是早逝的师父,捧着残缺的经文垂泪;有的是未竟的俗缘,牵着孩童的手在回廊上徘徊,一旦有人驻足,便会化作利爪扑来。
“别被幻象迷惑。”墨守成将锁界符拍在回廊的立柱上,星图的金光瞬间铺开,虚魇触到金光便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一缕青烟。“郑沐阳,用风轮卷走回廊的浊气,给藏经阁争取时间;阮南叶,冰封塔底的触须源头,阻止母巢继续渗透。”
郑沐阳的风轮骤然扩大,青色的气流在回廊间形成漩涡,那些暗紫色的浊气被卷入其中,撞上金光时爆发出噼啪的脆响。但虚魇的数量实在太多,刚驱散一片,就有新的从触须断裂处涌出,它们的形态也在变化——从僧人的幻象变成了阮南叶曾冰封的裂地兽,变成了墨守成见过的蚀土蚓,甚至化作了他们三人的模样,举着仿制的锁界符扑来。
“它们在模仿我们的灵力!”阮南叶的玄冰在塔底凝成冰墙,却被触须顶端裂开的口器啃出一个个缺口。那些口器里没有牙齿,只有密密麻麻的眼睛,每只眼睛都映出佛塔的影子,仿佛在贪婪地记录着这里的灵力流动。“触须在吸收佛塔的地脉!再这样下去,整座灵山都会被它们化作母巢的养分!”
墨守成跃上第四层时,正撞见一只虚魇化作地神的模样,举着仿制的令牌拍向青铜碎片。他旋身避开,锁界符的星辉如刀般斩出,将那虚魇劈成两半。但碎片的星辉确实黯淡了——原本流转的金光如今只剩微弱的莹白,像是风中残烛。更糟的是,佛塔的木梁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触须缠绕的地方已渗出暗红色的汁液,那是千年古木的精髓正在被吸食。
“必须直击母巢的核心。”墨守成抬头望向塔顶,那里的浊气最浓郁,隐约能看到一团搏动的肉红色球体,无数触须正是从那里延伸出来的。他踩着摇摇欲坠的扶梯向上攀爬,每一步都要劈开数只扑来的虚魇,青铜碎片的星辉在他周身形成护罩,却被浊气腐蚀得滋滋作响。
第五层的回廊上,几个年轻僧人正用身体抵住藏经阁的大门,他们的袈裟已被浊气染黑,手中的禅杖却仍在发光。看到墨守成,为首的僧人嘶哑地喊道:“施主!母巢在塔顶吸收‘万佛朝宗图’的灵力!那是佛塔的根基!”
墨守成点头时,突然感到锁界符剧烈震颤。九块青铜碎片竟自动脱离符面,化作九道流光冲向塔顶。他紧随其后跃上顶层,只见噬魂母巢正趴在佛塔中央的石碑上,石碑上刻着的万佛朝宗图已被啃去大半,残存的佛像纹路正在哀鸣般闪烁。而那九道流光,正绕着母巢飞速旋转,在它周身织成金色的囚笼。
“是碎片在主动反击。”阮南叶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踩着冰梯向上攀爬,玄冰在她身后凝成冰壁,暂时挡住了涌来的虚魇,“它们在呼应石碑的灵力!”
郑沐阳的风轮此刻已扩大到丈许,将塔顶的浊气卷成一道黑色的龙卷风,他冲着墨守成喊道:“母巢的核心在它头顶的肉瘤里!那里没有触须保护!”
墨守成纵身跃起,锁界符在掌心化作一柄长戟,戟尖凝聚着九块碎片的合力。母巢似乎察觉到危险,所有触须突然转向他,那些眼睛同时睁开,射出暗紫色的光线。他旋身避开,长戟却擦着母巢的边缘划过,带起一串黑色的血珠——那血珠落在地上,竟将坚硬的青石板蚀出深洞。
“阮南叶!冰锥!”他大喊着掷出锁界符,星图在母巢上方展开,暂时困住了那些触须。阮南叶应声将玄冰化作数千根冰锥,如暴雨般射向母巢头顶的肉瘤,冰锥触到肉瘤的瞬间炸开,寒气顺着母巢的血管蔓延,让它的搏动骤然迟缓。
就是现在!墨守成借着郑沐阳风轮的推力,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肉瘤,长戟的星辉刺破浊气,精准地刺入那团搏动的肉球。母巢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所有触须疯狂抽搐,卷着无数虚魇撞向星图,金色的囚笼剧烈摇晃,竟被撞出数道裂痕。
“舍利子!”藏经阁的大门突然打开,老方丈捧着一枚通体莹白的舍利冲了出来,舍利子的光芒如小太阳般驱散周围的浊气,“用它!”
墨守成反手接过舍利,将其按在长戟的末端。舍利的灵光与碎片的星辉瞬间融合,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从母巢的肉瘤直刺地心。母巢的尖叫戛然而止,暗紫色的浊气如潮水般退去,那些触须迅速干瘪、碎裂,化作黑色的尘埃。虚魇们失去依托,在佛光中消融,露出原本的形态——竟是无数细小的黑色虫豸,被光柱一扫便化为齑粉。
当光柱散去,佛塔的断壁上已看不到半点浊气。郑沐阳扶起脱力的老方丈,阮南叶正用玄冰修补崩裂的石阶,那些被腐蚀的木梁上竟抽出了新的绿芽。墨守成站在塔顶,看着掌心的锁界符——第九块青铜碎片已嵌入其中,星图的纹路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再无半点被侵蚀的痕迹。
“结束了?”阮南叶仰头望来,阳光透过她指尖的冰晶,在塔身上映出彩虹。
墨守成低头看向灵山脚下,百姓们正走出藏身的地窖,指着佛塔的方向欢呼。他将锁界符贴在佛塔的石碑上,星图的金光渗入石缝,那些被啃去的佛像纹路竟在缓缓复原。“不是结束。”他轻声说,指尖抚过石碑上重新亮起的“万佛朝宗”四字,“是它们知道,这里再也啃不动了。”
郑沐阳的风轮卷着一片鎏金铜瓦落在他们面前,瓦上还沾着几粒黑色的尘埃,却在触到风轮的瞬间化作青烟。“母巢的残骸会被地脉净化,”他望着远处渐渐放晴的天空,“但界外的裂缝还在,总有新的东西会钻出来。”
阮南叶的书册此刻已恢复洁净,最后一页多了一行烫金的字:“守护不是筑墙,是让每一寸土地都记得如何燃烧。”她合上书本时,书页间飘落一片干枯的菩提叶,叶面上的纹路竟与锁界符的星图分毫不差。
马车离开灵山时,佛塔的钟声重新响起,这一次是真正的晨钟,清越的声响漫过山谷,惊起成群的白鹭。墨守成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田野,锁界符的星辉透过车窗洒在田埂上,那些刚被浊气侵扰过的土地里,正有新的秧苗破土而出,嫩绿色的叶片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下一站去哪?”郑沐阳转动着修复好的巽风镜,镜中映出一片无垠的雪原。
墨守成看向锁界符上最后一块未亮起的碎片,那里标注的位置在极北之地,被冰雪覆盖的荒原深处。“去冰封的海眼。”他轻声说,指尖划过星图上最北的一点,“书册说,那里的碎片,守着人间最后一道潮汐。”
阮南叶突然笑着指向车窗外,一群孩童正追着马车奔跑,他们手中举着用竹篾扎成的小风车,风车上缠着从佛塔飘落的金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看,”她转头看向墨守成,眼中映着风车的影子,“就算浊气来过,他们还是会造出新的光。”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刚解冻的土地,留下湿润的辙痕。锁界符的星辉在车中流转,与阮南叶指尖的冰晶、郑沐阳扬起的风絮交织成网,网住了一路的晨光。极北的风雪或许正烈,但车辙尽头,总有新的绿意正在酝酿——就像那些被守护过的土地记得如何抵抗,被照亮过的人,也永远记得如何举起火把。
三日后,冰封海眼的冰层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正在凿冰的渔人突然发现,冰面下映出的不再是游鱼的影子,而是一片旋转的星图,星图中央,第九块青铜碎片正发出与灵山佛塔遥相呼应的光芒。远处的雪丘上,三辆马车的轮廓正破开风雪而来,车辕上的铜铃在寒风中轻响,像是在回应冰层下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