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营长捧着厚厚一叠图纸,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借着篝火的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路线、错误点和时间戳,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慨:
“张胜寒同志…你这工作…做得是真细致啊…太宝贵了…太宝贵了!”
张胜寒没力气多说话,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她从自己那个不离身的挎包里,又掏出一个略薄些的笔记本,递给葛营长。这是她提前誊抄好的、对各连共性问题和核心要点的浓缩总结,字迹依旧工整清晰。
“这个…您拿着…” 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回去…再看看…给他们…开会…再复盘…巩固…您…更了解…他们…作战方式…效果…更好…”
葛营长接过笔记本,翻看了几页,眼中精光闪烁,脸上的喜色再也抑制不住,他用力拍了拍笔记本,发出爽朗的大笑,之前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哈哈哈!行!太好了!小寒同志,你想得太周到了!那谢谢了!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他如获至宝,带着警卫员和那厚厚一沓地图、笔记本,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地走向营部方向。
看着营长远去,铁路直接走到张胜寒身边,不容分说地轻轻拉起她的胳膊:“走,去那边。我和老王今晚执勤,你和小孩就在这儿睡。”
他指向篝火旁不远处,一块相对干燥避风的地方。那里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相对柔软的干稻草,上面甚至还细心地铺了一块相对干净的防水布。
旁边,那个被救回来的小孩,裹在张胜寒的伪装布里,蜷缩在稻草堆里,睡得正沉,小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青肿,但眉头舒展,呼吸均匀。
张胜寒看了看那简陋却显然用心准备的“床铺”,又看了看铁路不容置疑的眼神和王国安已经抱着枪走向外围警戒的背影,她没有再坚持。极度的疲惫和喉咙的灼痛席卷了她。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任由铁路半搀扶着,走到稻草铺边,小心地躺了下去,将孩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身下的稻草散发着干燥植物的气息,并不算特别舒适,但比冰冷的泥地好太多了。篝火的暖意隔着一段距离传来,驱散着夜间的寒意。喉咙依旧火辣辣地疼,但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她闭上眼,很快,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便融入了篝火的噼啪声和远处哨兵压低的报数声中。铁路抱着枪,靠在旁边的掩体上,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黑暗的丛林,偶尔会落在那对在稻草堆里相依而眠的身影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长夜漫漫,危机四伏,但此刻,这片小小的篝火旁,总算有了一丝短暂的安宁。
凌晨四点半,天色依旧浓黑如墨,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一点极淡的灰白。林间的寒气刺骨,连篝火的余烬都显得黯淡。临时营地一片寂静,只有哨兵警惕的身影在黑暗中移动。
就在这片寂静中,一道身影无声地离开了篝火旁的稻草铺。
张胜寒轻轻将依旧熟睡的孩子往温暖的伪装布里掖了掖,随即走到营地边缘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微沉,摆开了起手式。
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舒缓,但每一个姿势都蕴含着内敛的力量。她的拳路古朴而凌厉,仿佛与这黎明前的寒气融为一体,带着一种破开黑暗的锐意。动作舒展间,筋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
几乎是张胜寒开始动作的下一秒,铁路的身影也出现在她身旁,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他沉默地摆开同样的架势,动作沉稳有力。
紧接着,王国安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也晃晃悠悠地加入了进来,虽然动作略显懒散,但眼神却迅速变得专注。
李军和他带领的班也纷纷起身,没有言语,默契地走到空地上,围绕着张胜寒,开始演练这套他们早已熟悉的拳法。
一时间,空地上人影晃动,拳风隐隐,带着一种肃杀而内敛的韵律。篝火的微光勾勒出他们专注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
这动静很快惊醒了营地其他人。葛营长本就睡得浅,听到动静立刻起身,看到空地上一群人打拳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浓厚的兴趣。他没有打扰,只是对旁边同样醒来的警卫员和几个连排长做了个手势,自己也走到外围空地,开始笨拙地模仿张胜寒的动作。
很快,越来越多没有执勤任务的二营战士被惊醒或主动醒来。他们好奇地看着营长和侦察班的人在打拳,也纷纷加入了模仿的队伍。空地很快变得拥挤起来。
然而,这套看似缓慢的拳法,对体力的要求极高。许多战士模仿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气喘如牛,动作变形,汗如雨下。
他们只觉得身体异常沉重,动作滞涩,仿佛在泥沼中挥拳,浑身的力气被快速抽空。不少战士坚持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看着场地中央那几道依旧沉稳、动作流畅、甚至汗都没出多少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葛营长也是咬牙坚持,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内衣,才勉强跟了不到二十分钟,最终也无奈停下,叉着腰喘粗气,看着张胜寒他们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中骇然。
一个时辰(两小时),整整一个时辰。当东方天际终于泛起鱼肚白时,张胜寒缓缓收势,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如同山岳般沉稳。
她的额头和鬓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浑身的气息蒸腾,仿佛刚从蒸笼里出来,单薄的作训服后背和腋下已被汗水完全浸透,紧贴在身上,双臂、腹部勾勒出精悍的线条。她微微吐出一口悠长的白气,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铁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乎在她目光投来的瞬间就出现在她身侧。他手里拿着张胜寒那个军用水壶,递了过去。仔细看,他的手臂竟也在微微颤抖,显然这一个时辰的拳法对他负荷也不小,只是强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