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儿子竟然支持
从店里吃完饭，刚回到家，手机屏幕亮起，是儿子小军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准备迎接又一轮的指责。
“妈！”出乎意料，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快，“老家那点事儿，小舅刚跟我唠了点儿！”
“……嗯。”我含糊地应着，心里绷紧了一根弦。
“要我说啊，”小军的语调扬了起来，“玉兰姨他们就是老思想，跟不上时代！现在什么社会了？流量就是金钱！您去网上分享经历，凭本是挣钱，天经地义！他们啊，不是眼红，就是被戳到痛处了，跳脚呢！”
这番“支持”让我一时语塞，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苦笑。
“妈，您听我说，”儿子完全没察觉我的沉默，兴致勃勃地切入正题，“您上次那个访谈，效果不是挺炸吗？这说明啥？说明市场就爱看这种真实接地气的故事！我这儿有个更好的题材，保准比那些家长里短更有共鸣！”
我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什么题材？”
“就说我呀！”小军的声音带着一种推销员般的热情，“一个普通大学生，毕业即失业，简历石沉大海，面试被拒到怀疑人生，住过蟑螂乱爬的地下室，啃过一个月馒头就咸菜！这经历，多励志！多能代表我们这代年轻人的困境！题目我都想好了，《毕业即失业：我儿子的破局之路》！或者就叫《妈，我找不到工作》！多有话题性！”
我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指尖发凉。那些他口中轻飘飘的“经历”，是他毕业后我最揪心的日子，是我们母子关系最冰冷的寒冬。
如今，却成了他眼里可以待价而沽的“故事”。
“小军，”我试图打断他，“那些事……”
“还有呢，妈！”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蓝图里，迫不及待地继续，“咱们母子的关系，这不就是现成的爆款话题吗？从以前的无话不谈到后来的冷战，再到现在……呃，总算缓和了不少吧？这种亲情关系的破裂与修复，多有教育意义！肯定能火！您就跟那个欧阳主持人说，咱们母子联手，做一期特别节目，就叫《母爱与隔阂：我们如何走出冷战》！”
“小军！”我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喉咙发干，“那些事……是你的隐私，也是我们娘俩之间的事，不适合拿到外面去说，更不是什么节目！”
“哎呀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死守着那点隐私！”儿子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真实！真实才是王道！您想想，既能赚钱，又能‘帮助’到有类似困惑的家庭，双赢啊！您就别太古板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妈？您在听吗？……行了，您先考虑考虑，我这还有个会，回头再跟您细说！挂了先！”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
我缓缓放下手机，听筒似乎还残留着儿子那充满“商机”的热情温度。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模糊的车流声。
儿子的“支持”像一盆冰水，不仅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我从心里感到一阵寒意。
在他眼中，所有的痛苦、隔阂、挣扎，似乎都能被明码标价，而情感，成了可以包装出售的廉价商品。
我坐在昏暗里，感觉比面对玉兰姨的哭闹和弟弟们的指责时，更加疲惫。
我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灯火通明，家家户户上演着各自的悲欢。
儿子的话让我清醒地认识到，即便关系有所和缓，我们终究是走在两条不同轨道上的人。
他成长在一个更功利、更直接的时代，而我，还固守着一些或许早已过时的、关于尊严、隐私和情感分际的准则。
夜的凉意被风吹了进来…我轻轻地关上了窗户…
第二节：“实惠”的支持
儿子的提议带来的寒意还未散去，儿媳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相较于儿子那种带着创业激情的推销口吻，儿媳的语气更直接，也更“务实”。
“妈，小军跟我说了那个访谈的想法，我觉得特别好！”儿媳的声音清脆利落，“现在短视频、直播那么火，能抓住机会变现是本事！您别听老家那些人瞎叨叨，他们就是观念老旧，见不得别人好。我们年轻人绝对支持您！”
“妈，”儿媳话锋一转，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晚上吃什么，“就是有个小事儿。您看啊，您做这个访谈，毕竟聊的是小军的经历，还有您跟他的母子关系，这产生的收益，按理说也有他的一份。不如这样，以后这类收入，咱们干脆一家一半，清清楚楚。您挣了钱自己留着花，我们那份就当是小军的‘形象使用费’了，以后养孩子、还房贷压力也能小点不是？”
她说得条理清晰，合情合理。
我握着电话，一时语塞。
现在钱？
…对我其实并不那么看重。
毕竟我现在有了离闯闯留下的“底气”…和马上到手的退休金。
如果我挣钱能流到儿子儿媳手里，改善他们的生活，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甚至，在经历了老家亲人的指责后，儿子儿媳这种“向着我”的态度，反而让我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慰藉。
“钱不钱的，无所谓。”我叹了口气，“我挣了也好，你们挣了也好，反正都是咱们家的。你们……能支持妈，妈心里就挺……安慰的。”
挂了电话，我独自坐在沙发上。
他们毫不掩饰对利益的计较，却也旗帜鲜明地支持我的“事业”。这种纯粹以“实惠”为导向的价值观，简单，直接，摒弃了“脸面”、“家丑”等沉重包袱。
这代年轻人活得更自我。
这种赞同感让我感到一阵恐慌。
我是不是也在生活的磨砺下，开始变得麻木和功利了？
第三节：实惠的爱
我炮轰了曹小春弟兄俩以后，竟然没有任何的反应，两天了，我的手机也没有任何动静…哈哈哈…
这是我胜利了吗？
最终，在一种复杂心态驱使下——
我答应了欧阳思思，又做了两期访谈。一期是关于儿子的“毕业阵痛”，另一期则是我们母子关系的修复过程。
这一次，我吸取了教训，将所有可能指向具体人、地的细节都做了模糊处理。
访谈播出后，反响依旧不错。
当欧阳思思将一笔更丰厚的“分享费”转给我时，那串数字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金钱的魅力。
几乎是在钱到账的同一时间，儿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热：“妈！钱收到了吧？辛苦您了！这比您起早贪黑当保姆轻松多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儿媳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背景音里还有小孙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妈，您真是太厉害了！我们都看了剪辑版，拍得特好！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呀？我买了您最爱吃的鲈鱼！宝宝也想奶奶了，是不是呀宝宝？”电话那头传来儿媳逗弄孩子的声音，“快，叫奶奶……”
“奶奶……”小孙子稚嫩含糊的声音传来，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我心里。
周末，我提着水果玩具带着女儿去了儿子家。
门一开，儿媳笑脸相迎，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儿子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堆着笑：“妈，您先坐，今天我下厨！”
饭桌上，儿媳不停地给我和女儿夹菜，说起孩子最近的趣事。
女儿思李正啃着哥哥给她夹的红烧排骨，嘴角沾着亮晶晶的酱汁。
儿媳小婷笑盈盈地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袋，递给思李：“宝贝，看看嫂子给你买了什么？是你最喜欢的艾莎公主裙哦！”
思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放下排骨就抱住纸袋，小脸兴奋得通红。
她迫不及待地取出裙子贴在身前比划，淡蓝色的纱裙上缀着细碎的亮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快谢谢嫂子。”我轻轻推了推女儿。
思李仰起脸，甜甜地说：“谢谢嫂子！我明天就要穿去上学！”
小婷蹲下身，温柔地帮思李擦掉嘴角的酱汁：“我们思李穿什么都好看。等周末嫂子再带你去买双配套的小皮鞋好不好？”
女儿开心的抱着小婷说：“嫂子你真好…”
儿子夹了块红烧排骨放进我碗里，语气随意地问：“妈，周教授最近身体还好吧？我看您最近气色也挺不错。”
“挺好的，就是天冷了有点咳嗽。”我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他们读书人，看着体面，其实都不会照顾自己。”
“要我说，您也该多顾着自己点儿。”儿子又给我盛了碗汤，“上周我们项目组新来个海归，您猜怎么着？人家在国外住着大别墅，回国就为照顾生病的老父亲。这才叫孝顺呢！”
我筷子顿了顿：“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周教授是明白人，从不给儿子添麻烦。”
“要我说啊，您就是太要强。”儿子把汤往我面前推了推，“您看人周教授，儿子争气，自己又体面。哪像我们，还得让您操心。”
窗外传来两个孙子，女儿思李的笑闹声，碗里的排骨冒着热气。
我低头喝了口汤，没接话。
他绝口不提那笔“分享费”如何分配，但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让那份“实惠”的存在感更强了。
我知道，这其乐融融的氛围，是那笔钱买来的。
是我证明了“我有用”之后，换来的“爱”。
看着儿子儿媳的笑脸，听着小孙子的咿呀学语，我内心五味杂陈。
有一种苦涩的欣慰：是啊，手里有钱了，实实在在抓住了东西，你就有用了，有价值了。这价值，能换来儿子的笑脸，换来儿媳的体贴，换来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管他的呢！管是怎么来的爱…当下开心就行…
我给儿子转了一半分享费，儿子媳妇都挺开心…
日子，似乎真的朝着一个更“顺遂”的方向滑去。
儿子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得益于周教授那位学生的暗中提点，他参与了一个关键项目，表现突出，工资涨了，职位也有了晋升的苗头。
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往日的郁气一扫而空。
儿媳的变化则更为明显。
那份因“分享费”而起的热情，如今叠加了儿子事业上升带来的喜悦，她对我的态度里，恭敬和亲热成了主调。
小孙子在她的教导下，“奶奶”叫得越发清晰响亮。
这种家庭氛围，是我在过去许多年里都不敢奢求的。
而我自己，也因为接连的访谈，账户里有了更多的积蓄。
老爸和玉兰姨那边…也很安静了…
呀，我心里奇怪了起来…
我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照顾周教授的日常中。
他对我那份不动声色的尊重，让我在经历了诸多炎凉之后，倍感珍贵。
生活仿佛进入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