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后,终究得跟儿子说一声。
周末晚上我拨通了视频。
屏幕亮起,小军穿着家居服:“妈,咋啦?”他伸手调了一下镜头。
周教授儿子一家邀请我和思李一起去澳洲,主要是陪周教授,也顺带让思李换个环境。
没想到,小军听完,眼睛一下子亮了:“妈!这是好事啊!”
他往前凑了凑:“澳洲好啊!环境好,教育资源更是没得说!思李过去,那起点就不一样了!
“我英语都不会…”
“您担心语言?嗐,那都不是事儿!现在翻译软件多发达啊,买个能实时翻译的耳机,沟通基本没障碍!再说不还有我吗?随时在线支援!”
他滔滔不绝,开始帮我规划:“妈,您过去也别光想着照顾人。有空也学学英语,逛逛社区,体验体验不一样的生活。说不定啊,您还能把在澳洲的见闻拍成短视频,那题材,绝对新颖!”
他如此赞成,甚至……兴奋?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对着屏幕点点头:“嗯,你这么说,妈心里就踏实点了。具体怎么弄,还得一步步来。”
“放心吧妈!需要啥帮助随时说!”小军拍着胸脯,“你们肯定能适应!这可是个好机会!”
挂了电话,我再看看娘家人的意见…
我没一一打电话,在“刘家大院”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我和思李准备跟周教授一家去澳大利亚居住。”
信息发出去,回复便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姐!这是大好事啊!澳洲好地方!对思李将来好!支持!必须支持!”后面还跟了一串大拇指表情包。
隔了一会儿才弹了大弟的信息:“姐,你想清楚了吗?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周教授家里人到底靠不靠得住?别再像上回……唉,多长个心眼。”他话没说透,但“上回”两个字,像根小刺,轻轻扎了我一下。李春桃的事…
二弟的消息最直接:“姐,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么折腾受得了吗?路上辛苦,到了那边啥都得重新适应。再说,爸这边……”他顿了顿,才把后半句补上,“……爸这边你也放心啊?”我心里明镜似的,他哪里是真心疼我身体,他是怕我一走,赡养父亲的压力全落他们兄弟仨身上。
大弟媳的话说得漂亮:“大姐,机会难得是难得,但确实得考虑周全。周教授家毕竟是外人,牵扯到利益关系,免得将来有什么不愉快。”
二弟媳发了个苦笑的表情:“大姐这一走,爸要是有点头疼脑热,我们跑起来可就没那么方便了。唉,毕竟住得远……”
只有三弟媳,发了个拥抱的表情,说了句:“大姐不容易,出去散散心也好。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说。”
看着屏上的信息,我在群里回复:
“我都考虑好了,为了思李,值得一试。爸那边,该我出的钱,我一分不会少,平时就多辛苦你们照料了。”
发完这条,我关了静音,十分钟后家族群的消息红点“99+”,最后变成一串省略号…
三弟的语音条最长:“姐!澳洲好啊!阳光沙滩!去了给我寄点绵羊油!咱老刘家也算出了个洋插队的!”背景音里是麻将牌哗啦啦的响,夹杂着旁人的起哄:“刚哥以后就是华侨家属了!”
大弟的文字消息夹在中间:
“姐,上次云南的教训还不够?周教授儿子是不是开皮包公司的。后面紧跟一条撤销消息的提示,过了半晌又补一句:“你非要走,记得房产证锁我这儿。”
二弟的语音带着咳嗽声:“姐你走了爸的降压药谁提醒?”
……
我熄了屏。
思李在背英语单词,童声磕绊:“Family means no one gets left behind.”
厨房灶上炖着给周教授的川贝雪梨,咕嘟咕嘟冒着泡。
砂锅盖沿溢出的糖汁黏在指腹,撕扯出晶亮的丝。
第二天我去看父亲。
他正就着蒜啃馒头,电视里唱着《四郎探母》。听我说完,他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馒头渣从嘴角掉下来:“澳洲?毛子媳妇那种金头发?”突然又瞪圆眼:“你想走就去吧?”
我把新买的降压药放在了他的桌上…“他刘叔,青姑娘在家吃饭吗?”厨房里传出麻寡妇的声音。
“马姨,我不吃了,我现在就走…”
“等等…我送送你…”老爸放下了手里的馒头…
决心下定,便是马不停蹄的准备。白天照料周教授,晚上就扎进出国琐碎里。
语言是第一关。
我买了教材,下载了软件,送完思李上学就在公园角落咿呀跟读,惹得路人侧目也顾不得。思李好奇,我便拉她一起学,母女俩对着简单单词互相考问,苦中作乐。
办理各种手续更是繁琐磨人。公证、体检、签证材料……每一张表格都像一座山。我跑遍各个办事机构,在窗口前赔尽小心。材料不全被退回时,坐在冰凉长椅上,看着人流,孤独疲惫感阵阵袭来。但一想到女儿,只能咬牙站起,继续奔波。
周遭并非没有闲言。
朋友李芳拉过我悄声劝:“青青,国外哪是那么好待的?人生地不熟,给人当保姆,那不就是……”
我知道是好意,只笑笑:“大姐,我没退路了。为了思李,是火坑也得跳。”
离开前,我去看了李闯闯。坟头已长青草。烧着纸,轻声道:“闯闯,我带思李走了。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活一次。”
风轻轻吹过,像是祝福。
我开始悄悄地整理行装。
带什么,不带什么,每一件物品拿起又放下,都牵扯着一段记忆。
李闯闯留下的那张存折我去银行换了张卡,我小心地把它缝进一件衣服的内衬里。
春桃送我的一条羊毛围巾,虽然旧了,但我决定带上。
大美丽和马大头硬塞给我的一包家乡的干货特产,我也仔细包好。
东西不多,但每一件都重要。
出发前夜,最后一次收拾行李。行李箱装不下多少东西。拿起又放下,最终只塞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银行卡和李闯闯的照片。
临行前两的的夜上,大美丽一家、田震云、还有几个平日走得近的老街坊,在小伟的店里给我们饯行。
小伟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好菜…
“刘姐,这杯你必须喝!”大美丽眼睛又红了,端着酒杯的手有些抖,“到了那边,凡事开头难,别硬撑,有事就言语一声,咱这穷家破业的帮不上大忙,听你念叨几句也行!”
马大头只是重重地和我碰了杯,一饮而尽:“平安,顺利。”
田震云依旧是那个活络气氛的人,说着各种打听来的澳洲见闻,有真有假,逗得大家直笑。
小伟和小赵两个年轻人,则对那边的袋鼠、海滩充满好奇,和我约定好了要发照片。
最后,大美丽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我手里,我推拒,她一把攥住我的手:“拿着!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思李的!孩子出门在外,我这个当姨的给点钱应该!”
我只得收下…
散场时,已是夜深。
街灯昏黄,反复叮嘱着:“以后常联系,常联系啊……”
回到周教授家,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
周教授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等我。听到我们回来,他抬起头:
“都安置好了?”他问。
“嗯,差不多了。”我点头说:“教授,明天……我想带思李再去看看她爸爸。”
周教授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应该的。去吧,早点回来,明天晚上的飞机,还要收拾一下。”
第二天上午,天气晴好。
我带着思李去了墓园。
李闯闯的墓碑静静立在那里,照片上的他依旧年轻,笑得有点傻气。我把周围仔细擦拭了一遍,摆上他以前爱吃的点心和水果。
“闯闯,”我抚摸着冰凉的石碑,低声说,“我和闺女要出趟远门,你别担心,思李长大了,有主意了……我带着她,出去闯闯,看看你没能看见的世界。你在那边……好好的。”
思李站在我身边,默默地把一束白菊放在墓前。
她只是很认真地看着照片上的李闯闯,然后轻轻鞠了三个躬。
“爸,”我和妈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风穿过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
从墓园回来,最后检查行李,锁好门窗。
周教授只带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必要的衣物和药品,更多的是琴谱——他说到了那边安顿下来,要教米娅弹琴。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