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安商量好稍后需要她帮忙,方既明叹了口气……现在连去阿尔图那儿蹭饭都不行了。
想到阿尔图,心头便是一阵沉闷。
他甩开思绪,琢磨着是不是也该在自己这偏殿备点“鹦鹉粮”?这样吃起来方便些。
方既明按康拉德所汇报的“蒙面女奴”留下的纸条,来到了喧闹的赌狗场。
法里斯已经到了。
他手里同样捏着一张皱巴巴、油渍斑斑、像是包过熟肉的纸条,中央歪歪扭扭地用炭笔写着“来赌狗场”。
见方既明出现,法里斯困惑地望向他:“怎么约我来这地方?”
方既明晃了晃自己的纸条:“我也是被约来的。”
赌狗场内依然人声鼎沸,充斥着赌徒们狂热的声音。现在知道了它的幕后主人是谁,就更加理解这种有恃无恐的热闹了。
法里斯僵在门口,一步也不愿踏入。
仅仅是站在这里,听着那些猎犬的吠声,他就会想起月牙。
站了片刻,回忆与犬吠交织,法里斯愈发触景生情、愈发不耐烦:“恐怕这是谁搞的无聊的恶作剧,咱走吧。”
他刚要转身,突然,有人从黑暗中冲了出来,一头就扎到了法里斯眼前,把一个破布包一把塞进法里斯的怀里,又迅速跑了。
方既明则放出小安化成的烟雾,追上那位浑身裹着黑色布料的身影。
法里斯怀里的包裹……是温热的,而且还在蠕动。
他伸手将破布揭开,一条毛茸茸的小狗躺在他手中,它最多半个月大,通体发亮的黑毛,胖乎乎的。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额头上那道清晰的、弯弯的白色月牙……
法里斯双手不住地颤抖着,他捧着小狗,脸上先是笑,随即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笨蛋,真是笨蛋……不管这是谁干的、谁给我准备的,都是笨蛋!我的月牙是最好的萨路基猎犬,最纯的血统……这是什么,一条土狗!一条杂种!这个笨蛋根本不懂狗!”
而后,他把脸埋进小狗软乎乎的皮毛里,放声大哭起来。
小狗懵懂地舔着他的脸。赌狗场里欢声雷动,又有人赢了。
“新月。”法里斯的声音闷在狗毛里,“你这个小杂种、小土狗、小破烂,你的名字叫新月。”
方既明用一根指头轻轻摸着新月额上的白痕,静静等法里斯情绪逐渐平复:“你看,即便只是一个奴隶,在苏丹命令下做了坏事,也会感到愧疚。可苏丹本人,无论做了多恶劣的事,都只会沾沾自喜。
“真正害死月牙的不是毒药,不是那个奴隶,从来都只是苏丹。”
“现在,你有了新月要守护。但只要苏丹还在,你连拥有一条好狗的权利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法里斯从新月的皮毛里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我会和你一起,我要加入你。”
“带新月来我宅邸坐坐?”
“抱歉兄弟,今天……我什么都不想……”
方既明拍了拍他的背:“有惊喜,给你准备了好久的惊喜。”
盛情难却,法里斯没什么兴致,他抱着新月,一路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它,像幽魂般跟着方既明回到了宅邸。
方既明径直带法里斯走向月牙的狗窝。
隔着老远,月牙就嗅到了主人的气息,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它兴奋地直直扑向了法里斯,在他身上舔来舔去,尾巴甩成了大风车。
法里斯愣住了。他蹲下身,轻轻将怀里的新月放到地上,伸手摸了摸月牙的头:“你也要送我狗?这条倒是……挺像月牙的。”他说着,又哽住了。
方既明摇头,对着狗狗唤道:“月牙。”
月牙立刻配合地“嗷”了一声。
法里斯的手顿住了,他轻轻抱住月牙,声音颤抖着确认:“月牙?月牙!月牙……嘬嘬嘬!”他每唤一声,月牙都热切地回应一声。
确认爱犬真的活着,法里斯站起身,一拳砸在方既明肩头,泪水再次涌出:“到底怎么回事!”
方既明没躲,咬牙受了一下:“兄弟,是我对不起你。”
他简略解释了事情经过。
“哈!你做这些就为了劝我反苏丹!?”法里斯气极反笑。
“不,我做这些,为的是救你的月牙,它是无辜的。就算月牙真死了,到了刚才那一步,你也会反。如果我仅仅只是想让你反苏丹,我根本不必费这么大周章。”
法里斯沉默了。他看着正在欢快地逗新月的月牙和被懵懵懂懂的新月,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多亏有你在,兄弟。”
他转头,认真地看向方既明,“你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方既明有些不好意思,被夸了耶!
他内心高兴得像有十个小人在跳舞,但他保持正经:“还得带你去见个人,她应该已经到了……带上月牙和新月一起吧。”
小安已经将法德耶劝到了他的宅邸。
两人两狗踏入了会客室。
法德耶坐在那里,面纱下露出的面容浮肿苍白,眼睫湿润,显然是哭过。
听到脚步声,她带着哭腔,甚至没看清来人便开口:“对不起……我没有接到苏丹的命令,我骗了王宫的阉奴和后宫总管。因为苏丹经常派我出宫,所以告诉他们说这次也是,我是偷跑出来的。您可以把我扭送去给他们,或者杀了我……这都是我应得的……”
法里斯看着这位曾被认为是“凶手”的女子,神情很平静。
方既明招招手,月牙立刻跑了过去,亲昵地在法德耶腿上蹭来蹭去。
法德耶愣住了,迟疑地、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碰了碰月牙的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这就是月牙吗?它还……它还活着?”
得到方既明的肯定,她的眼泪再次决堤。
法里斯对方既明的欺骗还有些耿耿于怀,哼了一声:“这可要多亏了我们的好宰相,瞒了我们这么久!月牙早被他救下了!”
法德耶这才注意到法里斯也在,她呆呆地抬起头,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大、大人……”
方既明适时地说:“法德耶,和我们说说吧,你是怎么被苏丹选中,成为他的‘得力助手’的?”
法德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信任方既明。
她转过身,撩起后衣摆,向两人展示了后肋的一道疤痕,像是有把刀锋从后向前刺穿了她,她声音很小:“这是……为苏丹表演走绳子时留下的。”
方既明看向法里斯:“你见过吧,那种走绳游戏?”
法里斯皱着眉点头。
所谓的走绳游戏,就是苏丹叫女奴们排成一排,从一条极细的绳子上走过去。
而在她们的下方,侍卫们举着刀站着。女奴们吓得发抖,有些人当场因为恐惧而失禁,还有些不慎栽了下去,当场就没了性命……
这么看来,她能活着,已经算是运气好的。
法德耶接着说:“苏丹就是那次‘走绳子’之后记住了我的名字,他认为我是个非常听话的好奴隶。但其实……我只是害怕,我……我太害怕了,只有听他的话,我才能……”
她说着,又开始颤抖了起来,她对苏丹的忠诚只来源于恐惧。
一大一小两条狗仿佛通晓人情,凑上前去,用湿润的鼻子蹭她,围着她摇尾巴打转,笨拙又温暖地试图安抚。
这毛茸茸的慰藉似乎起了作用。法德耶按下颤抖,慢慢整理好衣服,转过身来。
方既明接着问道:“再说说赌狗场的事吧。”
法德耶紧张而无措地看了看法里斯,又看向方既明。
“别担心,法里斯知道你是不得不为苏丹做事,也知道罪魁祸首就是苏丹,不会再怪你了。”
法德耶这才犹豫着开口:“苏丹会把不方便交给臣子的事交给我们去做。前段时间,他迷上了赌狗……后来,他让我去取一种草药,让我交给赌狗场的某个人。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办了这件差事,不光是因为命令,还因为我……我可以悄悄看一眼想看的人。”
巨大的负罪感再次压垮了她,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法里斯面前:“大人!如果您心里还有气,就杀了我吧!这是我应得的……”
法里斯伸手将她扶起,语气复杂却也释然:“在他手下,谁没做过违心的事?该怪的不是你。”
法德耶用那双涂着昂贵精油的手抹去眼泪,抽噎着:“谢谢您,大人……您真的……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和我想象中一样好……”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向方既明:“大人……其实今天叫您也去赌狗场,是有样东西想亲手给您……但当时……太紧张,就忘了……”
她摸索着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块被打磨成星星形状的石片递了过去,边缘还因为敲击过重留下的一些缺口:“谢谢您……讲的那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