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这个孽障是想干什么?!朕难道管教不了孙儿了吗?”
康熙看着印满私印的罚抄,大发雷霆,看着上书房的书童,恨不能拉下去乱棍打死。
很厚一摞罚抄。
浅黄色的宣纸,字迹大小错落有致,墨色饱满,圆熟劲健,一气呵成,是胤禛典型的书法风格。
偏偏写得都是开蒙稚儿的课业。
一张张都在左下角盖着某个人的私印,如同上奏折一般。
“惯子如杀子,将他给朕宣来,跪在乾清宫庭前,好好想想!”
乾清宫的奴才跪了一地。
刘小泉得到命令,爬着出了乾清宫书房,去户部给四爷递话。
康熙胸膛起伏不定,缓缓坐在龙椅上,烦躁翻看每一页的罚抄。
昨日他罚过弘煜弘昕,亦是有悔,觉得不应该太过苛责。
本想着今日抽查一下他们的罚抄,若是有丝毫进步,他就送些赏赐以兹鼓励。
谁知,今日见了这罚抄都是胤禛写的,还大张旗鼓盖上私印挑衅他。
孽障。
他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大清的祖宗基业。
梁九功大着胆子在一旁劝说:
“哎呦,万岁爷,两位小阿哥只有两周岁,奴才人微言轻,跟着万岁爷身边才听过两句道理,您看重小阿哥,可这揠苗助长的事情,怕是会适得其反。”
说完这话,梁九功都有点哆嗦,他思虑了一整夜,冒着被万岁爷打板子的风险,开口劝谏。
万岁爷是孤家寡人,好不容易有两个贴心又惹人喜爱的皇孙,哪能因教导的缘故,把他们推远呢?
他陪万岁爷过了一辈子了,这话没人敢说,他却是不惧的。
只是,万岁爷做了一辈子的皇帝,怕是听不进去他这劝谏之言。
“适得其反?”康熙不悦。
“他们是老四的嫡子,是朕的嫡孙,课业方面尚且比不过老十三的弘晈,让朕如何不急?”
梁九功噤声。
弘晈阿哥比四爷的儿子大了两岁。
幼子两年有多大的差距,自是不必多提。
胤禛到了。
进了乾清宫书房,悍然折膝,跪地请安。
他穿着橘黄色的亲王常服,从户部赶来,毫无惧色,仿佛完全不知道康熙宣他来的意图。
他们之间隔着乾清宫冒着青烟的香炉,袅袅间,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康熙沉声开口:“你可知错?”
胤禛朗声答道:“儿臣知错。”
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君父起了争执,盖上私印是他的立场,将儿子护在他身后的立场。
只是,他在他的君父面前只能跪地服软,含笑听从那人的责骂,然后,插科打诨说一些亲近又温顺的话。
几十年如一日扮演合他心意的儿子。
有时候,厌倦和痛苦的根源不是痛,也不是羞耻和畏惧,而是对方不认为给予过伤害,反而言之凿凿“为你好”。
康熙说了很多,看着胤禛垂眼低眉的模样,反而有些气笑了。
觉得甚是幼稚。
根本不像老四的行事作风。
还能做出来替儿子罚抄的事情。
他纳闷问:“你怎么好意思替他们写这些罚抄,怕不是他们央求哭诉的缘故?”
胤禛仍旧跪着,他垂下眼睛,仅仅思索了半秒,弯起唇角腼腆笑了一下。
他说:“儿子幼时被先生罚抄,秉烛达旦渴望阿玛能帮帮儿子,如今只不过是觉得新鲜,替他们写了一会儿,反倒能体会到做阿玛的无奈与期望。”
“幼稚。”
康熙将那一摞罚抄扔下去,指了指他,“养儿方知父母恩,朕只饶你这一次,不可过分宠惯他们。”
胤禛捡起来那摞宣纸,道:“儿子谢阿玛。”
“去吧。”
康熙摆摆手让他退下,看着胤禛挺拔而又端正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唤来梁九功,吩咐说:
“去上书房,给弘煜和弘昕阿哥送些点心。”
“欸!奴才遵旨。”
刚出乾清宫,胤禛眯了眯眼睛,看到不远处宫道上张望的人儿,快步走了两步。
仪欣见到他出来,踩着花盆底小跑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若不是在宫里,怕是要摸摸他的脸。
“何时来的?”胤禛含笑问。
“我刚从承乾宫请安出来,”仪欣悄悄勾了勾他的佛珠,“皇阿玛没为难王爷吧?”
胤禛摇了摇头,道:“不曾。”
仪欣刚放下心来,察觉到他情绪有些潮湿,下意识挠了挠他的手心,轻声问:“王爷衙门上事忙吗?”
“不忙,怎么了?”
胤禛攥住她的手腕,靠着她近一些,两人并肩走在宫道的红墙间,巡逻的侍卫纷纷避让见礼。
仪欣提议说:“那咱们在宫里稍等一会儿,一起接弘煜弘昕下学吧。”
“然后,再一同去春意楼用膳。”
“好。”
在承安殿歇了歇脚,胤禛和仪欣往上书房溜达。
仪欣害怕孩子有厌学和畏惧的情绪,不得不谨慎关注着。
“四爷,四福晋。”
上书房的太监行礼。
胤禛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免礼,和仪欣并肩站在学庭的后门处。
弘煜和弘昕坐在最前面,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追随着先生的动作,胳膊安分叠在小桌案上。
“态度可真认真哇。”仪欣小声对着胤禛耳语。
胤禛弯唇淡淡看她一眼,只道:“随你。”
到了弘煜和弘昕下学的时辰,弘晈指了指门口的人,小跑着凑过去请安,“侄儿给四伯、四伯母请安。”
“弘晈真乖。”仪欣半蹲下摸了摸弘晈的小脸,将给孩子带的小零嘴分给弘晈,又交代了书童两句。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行礼问安声。
“阿玛,额娘!”
弘煜和弘昕眼睛很尖,扛着装满小零嘴的布包哼哧哼哧到了门口。
额娘今早给他们带了一包袱小点心和蔬果。
吃不完,分出去还剩了好多。
胤禛拍了拍仪欣的手,接过他们两个的布包。
仪欣蹲下来问他们今天高不高兴,有没有喝温水。
胤禛则是直接走向弘煜和弘昕的启蒙先生,温声问了几句。
没有提及昨日康熙的责骂和为难,只说不必格外要求他们的课业。
一家四口这才离开上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