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惊堂审对（下）
冯钦差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无声惊雷，在陈笑宝耳边炸响。
“你母亲……芸娘？她本名叫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角度也太过刁钻！陈笑宝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冯钦差会越过《秘录》和碎片，直接追问母亲的本名！
母亲叶知秋，当年的“幻影罗刹”，其名号在二十年前定然是掀过风浪的。冯钦差如此发问，是仅仅出于对持有《秘录》者背景的例行查问，还是……他本就知晓“叶知秋”其人，甚至知晓她与二十年前那场围绕“星枢碎片”的围剿有关？
电光石火间，陈笑宝脑中已转过无数念头。承认？若冯钦差与母亲是敌非友，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否认或搪塞？在一位精明似鬼的钦差面前，任何一丝犹豫或谎言都可能被瞬间识破，之前所有的铺垫和表演都将付诸东流，立刻就会被扣上“欺瞒”的罪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他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冯钦差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这短暂的沉默本身，就已是一种回答。
压力如同实质，重重压在他的背上。
最终，陈笑宝把心一横，选择了冒险一搏！他不能完全撒谎，但可以吐露部分真相，并加以引导！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交织着悲痛、茫然与一丝追忆，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回……回大人……家母……家母临终前，只告知草民她名唤芸娘，嘱咐草民忘却前尘，平安度日……至于本名……”他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她未曾提及……草民只依稀记得，幼时偶尔听闻……旁人似乎称她……‘叶娘子’？”
他吐出了“叶”这个姓氏，却模糊了“知秋”之名。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试探，将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水潭，等待着听那回响，来判断潭水的深浅与流向。
“叶……娘子？”冯钦差轻声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官袍的袖口，眼神幽深，仿佛透过陈笑宝，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孙师爷大气不敢出，垂手侍立一旁。李逍遥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片刻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冯钦差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冰冷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叶……芸娘。原来是她。”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母亲！陈笑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然而，冯钦差并未继续追问叶知秋的过往，也没有揭露“幻影罗刹”的身份，而是话锋陡然一转，回到了最初的主题上，但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起来回话吧。”冯钦差淡淡道。
陈笑宝心中稍定，知道这最关键的一关，自己似乎赌对了一半。他依言站起身，依旧垂首躬身，姿态恭敬。
“你既有心献物于朝廷，戴罪立功，本官便给你这个机会。”冯钦差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务实，“《无极星衍秘录》与星枢碎片，现在何处？”
陈笑宝不敢再有任何犹豫，立刻答道：“回大人，为防不测，草民将其藏于之前落脚的三河集悦来栈，甲字三号房内，床板之下有一暗格。”
“悦来栈……”冯钦差微微颔首，对孙师爷吩咐道：“立刻派人，持我手令，封锁悦来栈甲字三号房，秘密起获此二物。记住，要绝对保密，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是！卑职明白！”孙师爷精神一振，连忙领命而去。
安排完此事，冯钦差的目光再次落在陈笑宝和李逍遥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权衡。
“陈笑宝，李逍遥。”他缓缓道，“你二人身负隐秘，牵连甚大，更兼圣教欲得之而后快。于公于私，朝廷都需对你们加以‘保护’。”
“保护”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陈笑宝心中明白，这所谓的“保护”，实则就是软禁与控制。
“在圣教之事未了之前，你二人便暂居本官行辕之内。没有本官允许，不得随意出入，亦不得与外界接触。一切饮食用度，自有安排。”冯钦差语气不容置疑，“至于戴罪立功之事……待《秘录》与碎片取回，验明正身，再行商议。你二人需将所知圣教人员、据点、图谋等，事无巨细，详细录下，不得有丝毫隐瞒。”
“是，草民遵命！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大人！”陈笑宝再次躬身，心中五味杂陈。他成功地将自己和逍遥送入了相对安全的“保护伞”下，也获得了与朝廷合作的机会，但同时也彻底失去了自由，成了笼中之鸟，未来生死祸福，尽在眼前这位冯钦差的一念之间。
很快，便有护卫进来，将陈笑宝和李逍遥带往行辕内一处僻静的小院安置。小院环境清幽，有专人看守，果然如同精致的牢笼。
看着护卫关上院门，陈笑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一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迈出去了。母亲的身份似乎引起了冯钦差某种不为人知的反应，这究竟是福是祸？
而此刻，在冯钦差的书房内，孙师爷已匆匆返回复命，表示已安排最可靠的心腹前去悦来栈。
冯钦差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样式古朴、边缘略有残缺的玉佩，他轻轻摩挲着玉佩，眼神晦暗难明，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叶知秋……没想到，你的儿子，竟以这种方式，回到了这漩涡中心……这究竟是命运的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
夜色，愈发深沉了。三河集的暗流，因为陈笑宝这步险棋，开始向着更加未知的方向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