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
哀家这一生,最骄傲的,便是生了昭阳这个女儿。
记得她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被裹在明黄的襁褓里,哭声却异常洪亮。
先帝抱着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说了三个“好”字。那时哀家便知道,这个孩子,注定不凡。
她从小便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与沉稳。别的皇女还在为一块糕点、一件新衣争抢哭闹时。她已经能安静地坐在哀家身边,听太傅讲治国之道,偶尔发问,竟能切中要害。
先帝对她寄予厚望,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哀家看着她小小的肩膀,渐渐扛起了太女的职责。看着她明亮的眼眸里,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一点点被责任与威仪取代,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哀家能做的,便是在这深宫之中,为她营造一个可以稍稍卸下防备、安心歇息的角落。
在她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时,哀家会悄悄给她塞一块她最爱吃的松子糖;在她因姐妹间的摩擦而烦恼时,哀家会温言开导,告诉她姐妹和睦的重要性。
她是未来的帝王,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那个会扑进我怀里,软软叫着“父后”的娇娇。
风雨来时
昭阳登基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姐妹之间亦有心结。哀家看着她在龙椅上日渐威严,也看着她眉宇间积攒的疲惫越来越重。
最让哀家痛心的,便是昭云那孩子做下的糊涂事。
当哀家听闻昭云竟敢夜闯椒凰殿,意图侵犯凤君时,简直如同五雷轰顶!那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狂?
而昭阳的震怒,椒凰殿的封闭,昭云被圈禁……那一场风暴,几乎将我们这个家撕裂。
哀家记得自己去紫寰宫看望昭阳,她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殿内,背影孤寂而冷硬。
哀家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动,只是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父后,”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朕是不是……不配为姐,不配为帝?”
哀家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傻孩子,”我拍着她的背,如同她幼时做了噩梦一般。
“是昭云走错了路,不是你做得不好。你是最好的姐姐,也是赤凰最好的皇帝。”
那一刻,哀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的女儿,不仅是我的女儿,更是一国之君。
她的痛苦,她的挣扎,都关乎着江山社稷。
哀家不能像寻常父亲那样,一味地溺爱或指责,只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告诉她,父后在这里,这个家,永远是她最后的依靠。
儿孙绕膝
岁月如流水,带走了先帝,也带走了哀家的青春。所幸,昭阳撑起了这片天,而且做得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好。
看着她后宫渐丰,儿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哀家这永延宫,也渐渐热闹起来。
太女栖梧,像极了昭阳小时候,聪慧稳重,是哀家的心头肉。
其他孙儿们,无论是沉璧所出的瑾璧、栖芜;锁阙那活泼的瑾瑄、栖玥;还是惊鸿清冷的栖悟(月氏)、瑾珏;晏卿家那对机灵的龙凤胎;亦或是扶烟那对玉雪可爱的双生子……每一个,哀家都疼到骨子里。
哀家喜欢看他们在永延宫的院子里奔跑嬉戏,听他们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皇祖父”。那是在冰冷的权力斗争之外,最真实、最温暖的慰藉。
哀家常常抱着最小的孙儿,看着他们酷似昭阳或他们父君的小脸,心中便充满了无限的柔情。
这是昭阳的血脉,是凤氏江山的未来。哀家替昭阳看着他们,守护着他们,就如同当年守护昭阳、昭慧两姐妹一样。
如今,哀家是真的老了。头发早已雪白,脚步也变得蹒跚。
朝政之事,哀家早已不过问,全权交给了昭阳和逐渐成长的太女。
昭阳也不再年轻,鬓边染了霜华,肩上的旧伤在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但她依旧勤勉,每日操劳。
她来永延宫请安的次数越发频繁,有时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陪哀家喝盏茶,说些家常。我们父女之间的话反而比年轻时更多了。
她会跟哀家抱怨某个老臣迂腐,会说起某个孙儿又闯了什么祸,眼神里带着卸下帝王面具后的疲惫与依赖。
哀家知道,她累了。
哀家能做的,就是在每次她来时,让宫人点上她喜欢的熏香,备好她爱吃的点心,听她絮絮叨叨,然后在她离开时,拉着她的手,轻轻说一句:“娇娇,别太累着自己,父后这里,永远给你留着门。”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哀家常常会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小小的、努力挺直脊背学习帝王术的女孩。
残阳如血
然而,再长的白昼,也终有日落时分。
哀家看着昭阳鬓边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看着她批阅奏章时偶尔需要停下揉按额角;看着她肩伤发作时紧蹙的眉头,心中那不好的预感便如阴云般越积越厚。
她终究是累坏了。
那日黄昏,紫寰宫传来消息,说陛下怕是不好了。哀家手中的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如同哀家瞬间碎裂的心。
哀家几乎是让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赶到紫寰宫。殿内跪满了人,哭声压抑。哀家拨开人群,走到龙榻边。
我的昭阳,我引以为傲的娇娇,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去。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哀家,那双曾经明亮锐利的凤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依赖与不舍,如同幼时一般。
“父后……”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女儿……做得……可还使得?”
那一刻,哀家肝肠寸断!我的孩子啊,你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惦记的,还是有没有做好这个皇帝,有没有让父母骄傲!
哀家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老泪纵横,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傻孩子,你是父后最大的骄傲!你母皇若在天有灵,也定会以你为荣!你做得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好!”
她似乎松了口气,极轻地笑了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握着哀家的手,轻轻滑落。
“昭阳——!我的娇娇——!”
哀家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全靠宫人死死扶住。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无法呼吸。
殿内悲声震天,可哀家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得见榻上那个仿佛只是睡着了的女儿。
心灯长明
昭阳走了。
带走了哀家此生最大的骄傲,也带走了哀家生命里最亮的那盏灯。
哀家变得愈发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永延宫里,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手里摩挲着她小时候玩过的布老虎,或是她第一次习字时写给哀家的、歪歪扭扭的“父后安康”。
眼泪似乎在那一天流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思念。
但哀家知道,不能倒下去。昭阳用一生守护的江山,还有她留下的这些孩子们,需要哀家。
太女栖梧刚刚登基,需要哀家坐镇;那些年幼的孙儿们,还需要哀家看顾。
哀家重新捻起了佛珠,日日为她诵经祈福。愿我的娇娇,来生不必再担这万里江山之重,只做一个寻常女子,平安喜乐。
这深宫寂寂,长夜漫漫—— 娇娇,别走太快,等等父后。
待父后为你安排好这一切,便去寻你。
来世,我们再做父女。
我的娇娇,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开创了盛世,教养了优秀的子女,守护了姐妹,也对得起先帝和哀家的期望。
这万里江山,这满堂儿孙,便是你交给你母皇最完美的答卷。
若说此生还有何憾事?那便是哀家终究无法替你承担所有的风雨,无法让你真正地、无忧无虑地轻松片刻。
这一世,父后能看着你成为一代明君,儿孙满堂,便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下一世,父后只愿你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平安喜乐,一世顺遂。但愿来生,我们仍为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