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魔法风波虽暂告平息,却在荣宁二府投下了更长久的阴影。赵姨娘被严加看管,形同软禁,贾环也愈发沉默阴郁。府内下人噤若寒蝉,私下流言却愈发滋长,皆言府内“不干净”,人心浮动。那弥漫的衰败之气,经此一事,仿佛又浓重了几分。
苏瑾在潇湘馆静养了数日,灵魂那因强行干预而激起的波澜才稍稍平复,修复度依旧顽固地停留在3%,如同被无形锁链禁锢。她深知,仅凭这点微末道行,下一次危机来临时,恐怕连“引导”都难以做到。必须另寻他路。
恰在此时,因王熙凤操劳过度(或曰,魇魔法后遗症与常年心力交瘁并发),一病不起,无法理事。偌大一个荣国府,内帷事务顿时陷入半瘫痪状态。王夫人虽名义上掌管,实则不惯俗务,只得将李纨、探春请出,暂时代为管理,又恐她二人经验不足,特请了宝钗从旁协助。
这“三驾马车”协理荣国府,竟成了死水微澜的贾府中,一丝难得的清新气象。而苏瑾,也从中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可以更深入观察贾府肌理,甚至尝试施加细微影响,而又不必过度消耗自身的窗口。
探春志存高远,素有才干,此次得展抱负,自是兢兢业业。她与李纨、宝钗每日在园门口的小花厅里议事,处理大小事务,竟是井井有条,比凤姐独断时更多了几分周全与商议。
苏瑾借着探望黛玉(黛玉偶尔也会去小花厅坐坐)的名义,时常“路过”那小花厅附近。她并不进去,只在外间廊下坐着,看似歇脚,实则凝神细听,并将那微弱如丝的感知力蔓延开去,捕捉着议事厅内外的气机流动。
这一日,听得里面正议论到大观园中每年的花费。有婆子禀报,园中竹林、稻田、花圃等项,虽有产出,但维护人工、肥料的耗费反而更大,乃是赔钱货。
宝钗温声道:“虽是如此,然园中景致关乎体面,却也省不得。”
李纨点头称是。
探春却蹙眉沉思片刻,忽道:“我却不这么看。既然有产出,便不该任其荒废,反成负累。我听闻赖大家的小花园,尚且能通过包租生利,何况我们这大观园?不如寻几个深知园圃之事、本分老成的婆子,将园中竹林、香花香草、稻田鱼塘等,分片承包与她们,一则园子有专人打理,花木更盛;二则婆子们亦可得些收益,尽心竭力;三则府中竟能省下些修补花费,岂不三全其美?”
此议一出,李纨与宝钗皆是一怔,随即思索起来。外间的苏瑾,眼中却闪过一丝微光。探春此计,已暗合了些许“责任制”与“激励机制”的雏形,在这死水般的封建大家族里,堪称石破天惊。
她能“看”到,当探春说出这番见解时,她周身那股清明刚正、锐意进取的文气为之一振,竟短暂地驱散了周遭些许沉暮之气。而端坐一旁的宝钗,气场依旧圆融,却似乎对这等“与民争利”之举隐含一丝不以为然,只是不便反驳。
苏瑾心中暗赞探春之才,也叹息其生于末世。她悄然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认同”与“鼓励”的意念,借着“情感共鸣”的微末残余,送向探春的方向。并非操控,只是一种无声的支援。
然而,理家的革新并非一帆风顺。利益格局一动,自然触及了不少人的奶酪。一些习惯了中饱私囊、偷奸耍滑的管家婆子们,面上恭敬,背后却怨声载道,阳奉阴违。更有那等心术不正的,便想方设法要去搅扰抱病的王熙凤。
这一日,苏瑾正在潇湘馆与黛玉说话,忽见平儿眼圈红红地来了,说是二奶奶(王熙凤)夜里睡不着,心里烦躁,想请林姑娘过去说说话,解解闷。
黛玉素与凤姐不算十分亲近,但见她病中孤寂,心下不忍,便答应了。苏瑾心中一动,也道:“我随颦儿一同去吧,或许也能陪琏二奶奶说两句闲话。”
到了凤姐院中,只见屋内药气浓郁,王熙凤歪在炕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早已不见了往日的凌厉锋芒,只剩下一股被病痛和焦虑折磨出的脆弱与焦躁。然而,在苏瑾的感知中,这份焦躁背后,却缠绕着一丝被无形放大的、对权力的掌控欲与失去权力的恐惧——这正是干扰源滋生的绝佳土壤。
凤姐拉着黛玉的手,说了些家常,话题却不由自主地引到了近日园中的事务上。
“……听说三姑娘如今管事,竟是比我还厉害些,又是省俭,又是兴利的。”凤姐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试探,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黛玉和苏瑾,“只不知底下那些人,是否服她?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才好。”
黛玉只含糊应着。苏瑾却适时开口,声音平和:“二奶奶病中还需静养,莫要劳神。三姑娘年轻,行事或有考虑不周之处,但其心是好的,是为公中省俭计。且如今有珠大奶奶和宝姑娘一同商议,想必出不了大岔子。倒是二奶奶的身子最要紧,早日康复,才是阖府上下的福气。”
她话语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探春的用心,又点明非她一人独断,最后将话题引回凤姐的健康上,顺带捧了一句。
凤姐听了,目光在苏瑾脸上停留片刻,见她神色坦然,并无谄媚亦无惧色,那点因权力暂时旁落而生的猜忌与不安,似乎被这番得体的话语稍稍抚平了些许。她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平儿连忙上前伺候。苏瑾能感觉到,凤姐体内那股因魇魔法和积劳留下的阴郁之气,与干扰源的侵蚀交织,仍在缓慢地消耗着她的生机。
从凤姐处出来,黛玉轻声对苏瑾道:“瑾姐姐,方才多亏你应对。”
苏瑾摇摇头:“琏二奶奶是聪明人,只是病中多思。探春妹妹理家是好事,若能借此机会,稍稍扭转一些积弊,于府中也是有益的。”
她口中说着,心中却愈发沉重。探春的改革如同在朽木上雕花,虽则精美,却难改其将倾的本质。王熙凤这“病虎”虽暂时蛰伏,但其影响力仍在,与婆婆邢夫人的矛盾更是暗流汹涌。而宝钗的协理,看似公允,实则其秉持的传统理念,与探春的革新精神存在着根本性的冲突,这种冲突在干扰源的放大下,随时可能爆发。
回到潇湘馆,苏瑾倚在榻上,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灵魂的创伤让她如同一个脆弱的容器,稍有不慎便会彻底破碎。她看着窗外依旧明媚的园景,却仿佛看到了其下涌动的、即将吞噬一切的暗流。
探春的“兴利除弊”能走多远?王熙凤的病情与心态将如何发展?邢夫人那边又会生出什么事端?而自己,这具残破的灵魂,又能否在风暴彻底来临前,找到一丝稳固自身的契机?
答案,似乎都隐藏在那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朱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