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检大观园的余波,并未随着队伍的离去而平息,反而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涟漪层层扩散,最终化作吞噬生命的暗涌。被撵出园的晴雯,当夜便病倒在她那破败的姑舅哥哥家中。她本就性子刚烈,受此冤屈,又兼风寒入体,病势如山倒,不过几日功夫,便已到了弥留之际。
消息断断续续地传进园子,带着下人之间隐秘的唏嘘与一丝兔死狐悲的凉意。怡红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袭人默默垂泪,麝月等人也面带戚容,却无人敢在王夫人震怒的余威下多言一句。宝玉更是如同失了魂,他虽懵懂,却也知晴雯此去凶多吉少,心中那份混杂着愧疚、无力与悲伤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坐着,偶尔喃喃念叨着“晴雯”的名字。
这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冤屈与绝望,如同黑色的养料,源源不断地被弥漫在贾府上空的干扰源气息汲取。苏瑾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意志在欢愉地颤栗,它乐于见到美好被摧毁,纯洁被玷污,真情被扼杀。晴雯的悲剧,正是它精心催化下的“杰作”。
这一日傍晚,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得一片凄艳。宝玉终于从房中走出,他面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决绝。他命麝月备下香案、果品,又亲自研墨铺纸,就在沁芳闸旁、那日与黛玉共读《西厢》的山石之上,沐浴着血色夕阳,含泪写下了那篇字字泣血的《芙蓉女儿诔》。
诔文华彩悲怆,将晴雯比作被谗言所害的芙蓉花神,极力赞颂其清洁与刚烈,痛斥迫害者的狠毒与昏聩。这不仅是祭奠晴雯,更是宝玉对那压抑人性、戕害美好的封建礼教与家族黑暗,一次发自灵魂的控诉与呐喊。
当那饱含血泪的诔文被宝玉哽咽着念出,悲声随风飘散,传入潇湘馆时,正凭窗而立的黛玉,身子猛地一晃。
“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
字字句句,如同最锋利的针,深深刺入黛玉的心中。她与晴雯,何尝没有相似之处?一样的孤高,一样的真性情,一样的在在这“风刀霜剑”中艰难求存。晴雯今日之惨死,焉知不是她林黛玉明日之写照?那“狂飙”,那“骤雨”,那“见嫉”,那“遭危”,无一不让她感同身受,物伤其类。
一股寒意从心底直窜上来,激得她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腥甜,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点点殷红落在素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
“姑娘!”紫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住她。
苏瑾一直在旁静观,见状心中一沉,立刻上前,指尖蕴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灵潭气息,轻轻按在黛玉后背的穴道上,助她顺气,同时将那缕纯净的生机缓缓渡入,护住她因极度悲恸而剧烈震荡的心脉。
“颦儿,莫要如此。”苏瑾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此文是祭人,亦是祭己,更是祭这园中所有即将零落的花。你若因此伤了自己,岂非正合了那……暗中窥伺之意?”她未明言干扰源,但话语中的警示意味分明。
黛玉伏在苏瑾肩头,泪如雨下,身体因咳嗽和哭泣而不住颤抖。“瑾姐姐……我……我怕……”
苏瑾轻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单薄身躯下那汹涌的绝望,心中叹息。干扰源的目的,便是要借此机会,彻底击垮黛玉的精神防线,加速她的香消玉殒。
夜色渐深,黛玉服过药,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眼角犹带着泪痕。紫鹃守在床边,忧心忡忡。
苏瑾悄声走出房门,立于院中。她能感知到,宝玉仍在沁芳闸边焚烧诔文,那冲天的悲愤与不甘,混合着晴雯即将消散的生命气息,形成一股强大的能量乱流。而干扰源正盘踞其上,如同饕餮般贪婪吞噬。
她无法阻止晴雯的死亡,这是早已注定的悲剧,强行干预只会暴露自身且收效甚微。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黛玉被这悲剧拖入深渊。
她缓步走向潇湘馆外,朝着沁芳闸的方向。月光下,她能“看”到宝玉孤独的身影,以及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属于晴雯的。
苏瑾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不再去感知那令人窒息的负面能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枚【情缘碎片·守护】。碎片散发出温润的光芒,虽不强烈,却坚定无比。她将这份“守护”的意念,混合着自己对生命尊严的敬意,化作一缕无声的慰藉,遥遥送向那即将逝去的灵魂。
并非逆转生死,而是给予一份临终的安宁,以及对施害者无声的谴责。
与此同时,她也分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精神力,如同蛛丝般,连接上仍在睡梦中不安蹙眉的黛玉。“情感共鸣”的能力被她运用到极致,不再是疏导,而是“分担”。她将黛玉心中那部分因物伤其类而产生的、过于沉重的恐惧与绝望,悄然引渡了一部分到自己本就残破的灵魂之上。
“呃……”苏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灵魂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再次击中,那3%的修复度剧烈波动,几乎要跌破底线。但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承受了下来。
遥远的、属于晴雯的那点生命灵光,在接收到苏瑾那缕“守护”意念后,似乎微微一定,最终带着一丝不甘与洁净,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而那弥漫的悲愤能量,似乎也因此少了几分怨毒,多了几分纯粹的哀伤。
潇湘馆内,睡梦中的黛玉,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也变得稍稍平稳。
苏瑾扶着冰冷的竹身,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虚汗。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撕裂了一块,剧痛难当。这次强行运用能力“分担”黛玉的悲恸,代价远超她的预估。
紫鹃从屋内出来,见苏瑾如此模样,吓了一跳:“苏姑娘,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难看!”
苏瑾摆了摆手,勉强站直身体:“无妨……只是夜风有些凉。林姑娘怎么样了?”
“姑娘睡得安稳些了。”紫鹃答道,仍是担忧地看着苏瑾。
苏瑾点点头,示意自己回去休息。她一步步挪回厢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絮上。躺倒在榻上,她内视自身,灵魂的创伤似乎更深了,那停滞的修复度,此刻竟隐隐有了一丝下滑的迹象。
晴雯死了,带着她的冤屈与刚烈。宝玉的诔文,是他成长的印记,也是悲鸣。黛玉因此咯血,心神受损。而干扰源,饱餐一顿,力量似乎又壮大了一分。
美好的事物正在加速毁灭,而她,这个异世的守护者,却只能以自身灵魂为代价,勉强护住那一星半点的火苗,眼睁睁看着黑暗不断吞噬光明。
前路,似乎愈发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