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天,亮得已经有些晚了。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屯子里还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起了袅袅青烟。赵卫国家院里却已经灯火通明,王淑芬早早起来,把昨晚烙好的死面饼子又用锅熥了熥,硬邦邦的饼子热透了,好歹能软和点。
赵卫国最后检查了一遍行装。背篓沉甸甸的,里面是够吃四五天的干粮、弹药、绳索和一应杂物。老套筒猎枪背在肩上,枪口用一小块油布塞着防潮。他脚上蹬着那双垫了崭新鞋垫的胶鞋,感觉浑身是劲。
赵永贵也起来了,拄着拐杖站在房门口,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想再叮嘱几句,又怕给儿子添负担,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赵卫国的肩膀:“心里有点数(有分寸)。”
“哎,爹,放心吧。”赵卫国应道。
王淑芬红着眼圈,把两个还热乎的煮鸡蛋塞进他背篓的夹层里:“路上饿了垫补一口,进了山……千万小心,听着动静不对就赶紧跑,不丢人!”
“知道了妈,您和我爹在家也注意身体。”赵卫国心里暖烘烘的,又摸了摸凑过来的卫东和卫红的脑袋,“在家听爹妈话,哥回来给你们带好东西。”
这时,铁柱和王猛也背着各自的装备过来了。铁柱扛着一捆粗麻绳,腰里别着砍刀,憨厚的脸上满是严肃。王猛则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除了干粮,他还偷偷塞了两盒“大生产”香烟,说是关键时刻能提神,也能跟可能碰上的其他猎手套近乎。
“都齐了?”赵卫国目光扫过两个兄弟。
“齐了!”两人异口同声。
黑豹早已急不可耐,在三人脚边来回穿梭,尾巴高高翘起,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咽声。它似乎明白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远征,异常兴奋,不停地用鼻子嗅着空气中陌生的气息,一副急先锋的架势。
“出发!”赵卫国不再犹豫,低喝一声,率先迈出了院门。
王淑芬和赵永贵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三个年轻的身影和那条矫健的黑狗消失在屯子尽头,融进黎明前更深的青灰色雾气里。王淑芬用围裙角擦了擦眼角,赵永贵则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那根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沉重了些。
三人一狗,沿着屯后那条被踩得发白的小路,径直往大山深处走去。黑豹一狗当先,跑在最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它不是傻跑,而是跑一段就停下来,警惕地四下张望,竖起耳朵倾听,鼻子不停地嗅着风里带来的信息,确认安全后,才回头看看主人,继续前进。它俨然成了这支小队的尖兵和移动警戒哨。
越往山里走,路越窄,植被越茂密。他们已经远离了平时采药、捡蘑菇的熟悉区域,进入了真正人迹罕至的老林子。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即使天光已经大亮,林子里依然显得有些昏暗。地上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带着腐烂树叶和泥土特殊气息的味道。
“我滴个娘哎,这老林子,跟外边真不一样,感觉气儿都喘不匀乎了。”王猛压低声音,有些紧张地四下张望。周围太静了,只有他们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偶尔不知名鸟类的怪叫,这种寂静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少说话,留神脚下和周围。”赵卫国低声提醒,他的感官也提升到了极致,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前方的密林和两侧的灌木丛,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响。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任何疏忽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熊瞎子可能在哪个树洞里酣睡,土豹子(猞猁)可能就潜伏在头顶的枝桠上,成群结队的野猪或者独行的青皮子(狼)随时可能出现。
铁柱闷头跟着,手里紧紧攥着砍刀的把儿,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黑豹忽然在前方一片乱石堆附近停了下来,身体低伏,发出低沉警告的“呜呜”声。
三人立刻停下脚步,隐蔽到树后。赵卫国轻轻扳开猎枪的保险,顺着黑豹警示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乱石堆的阴影里,几道灰褐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钻进了更密的灌木丛。
“是狍子!”王猛松了口气,擦了把冷汗,“吓老子一跳!”
赵卫国也松了口气,但随即心里一动。有狍子群活动,说明附近水源和食物充足,但也可能吸引来更危险的捕食者。他示意黑豹继续前进,但更加小心了。
他们沿着一条野兽踩出的若隐若现的小径艰难前行,不时需要用砍刀劈开拦路的藤蔓和灌木枝杈。露水很快打湿了裤腿,鞋上也沾满了泥巴和烂叶。
快到晌午,日头升高了些,林子里光线好了点,但雾气还没完全散尽。赵卫国选了一处地势较高、相对开阔、背靠一块巨大岩石的空地休息。
“就在这儿歇会儿,吃点东西,不能走太急,保存体力。”
三人放下背篓,席地而坐,拿出硬邦邦的死面饼子啃了起来。饼子很干,有点硌牙,就着水壶里的凉水才能咽下去。但没人抱怨,都知道这是必备的干粮。
黑豹也分到了半块饼子,它三两口吞下去,然后就在周围不停地巡逻,耳朵始终竖着,鼻子嗅个不停,尽职尽责地担任着警戒任务。
王猛啃着饼子,凑到赵卫国身边,挤眉弄眼地小声说:“卫国,临走前,去见小梅妹子了吧?咋样?是不是拉着你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让你千万保重,不然她就不活了?”
赵卫国笑骂着踹了他一脚:“滚犊子!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看那么多破小人书?人家姑娘脸皮薄着呢!”
话虽这么说,他脑海里却浮现出张小梅那双含着担忧和水汽的眼睛,还有她夺过饼子时那羞怯又关切的模样。他心里一暖,仿佛那硬邦邦的饼子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这深山老林里,有一份牵挂,感觉还真不赖。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恢复了些体力。赵卫国站起身:“走吧,继续。按孙大爷说的,再往东南方向走,那边有几个大水泡子(水塘),是野猪经常去喝水打滚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看被高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神锐利而坚定。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这莽莽林海,既是冒险的舞台,也是财富的试炼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