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军怒气冲冲离开米脂的第三天,县衙二堂内,沈砚秋指尖划过摊开的米脂周边地图,最终重重按在标注着乡勇营主要驻地和军屯的位置上。那日刘参军离去时撂下的狠话,绝非虚张声势。巡抚的报复,或许会迟,但绝不会缺席。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巡按御史的干预上,自身的拳头必须够硬。
“不能再等了。”沈砚秋抬起头,看向肃立一旁的周老憨和苏清鸢,眼神锐利,“巡抚那边,随时可能发难,或是明调,或是暗算。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周老憨胸膛一挺,脸上之前的憋闷已被一种临战的凝重取代:“大人,您下令吧!弟兄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好。”沈砚秋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周老憨,你即刻去办三件事。第一,将乡勇营明面上的老弱,依旧摆在城外旧营地,操练照旧,甚至要比之前更显散漫,迷惑可能存在的眼线。”
“第二,”他手指点向地图上位于米脂县城西北方向、藏于山坳中的一片区域,“将所有骨干精锐,连同最好的装备、足量的粮草,秘密转移至后山新辟的营地。此事必须在夜间进行,分批行动,务必隐秘,绝不可走漏风声。到了那里,日常操练转为实战演练,尤其是你擅长的山林突袭、夜间辨识、小队配合作战,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我上次教你们的那些近身格杀技巧,也要练,但要确保不被外人窥见。”
周老憨眼中精光一闪,用力抱拳:“属下明白!定让兄弟们把这身筋骨再锤炼得硬实几分!”
“第三,”沈砚秋目光转向苏清鸢,“苏先生,你协助周统领,清点我们目前所有的银钱、粮秣、军械。之前查抄黑风寨的赃银,还有棉纺公坊这几个月积攒的利润,除去必要开支,全部拿出来,优先保障后山营地的供给。想办法,通过可靠的渠道,再购置一批弓箭、腰刀,特别是伤药,多多益善。”
苏清鸢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账目我已初步理清,银钱方面,挤一挤,还能凑出八百两左右。采购之事,我会找那些与县衙有旧、口风紧的行商去办,分批次,不走官道。”她想了想,补充道,“林姑娘那边,我也去打个招呼,让她提前准备更多的金疮药和止血散。”
沈砚秋颔首,对两人的执行力颇为满意。“动作要快,但痕迹要干净。尤其是后山营地,要确保万无一失,那是我们最后的依仗。”
命令下达,整个米脂县衙及其核心力量,如同上紧了发条般,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开始了高速而隐秘的运转。
周老憨当夜便行动起来。他先是故意在旧营地大发雷霆,训斥几个“老油条”操练不用心,做足了一番戏码给可能存在的窥探者看。入夜后,一队队挑选出来的精壮乡勇,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牵着驮负物资的骡马,沿着崎岖难行的小路,隐入了后山的茫茫林海之中。新的营地选址极为隐蔽,易守难攻,且有水源。抵达之后,周老憨立刻按照沈砚秋的指示,将训练强度陡然提升,白日演练山林潜行与伏击,夜间则加强哨戒和紧急集合,那些融合了现代格斗理念的狠辣招式,也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由周老憨和几个绝对心腹亲自传授演练。营地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散漫的、近乎实战的紧张气氛。
苏清鸢则埋首于账册与库房间。她将县衙账目、棉纺公坊收支与乡勇营的隐秘账本分开管理,做得滴水不漏。购置军械和药材的事情,她并未假手他人,而是亲自联系了两位曾受沈砚秋恩惠、家中行商且为人可靠的老人,以“县衙需增补巡城器械”、“医营常备药材”等名义,分头少量多次地进行采购,银钱交割也极为小心。林墨雪得知后,二话不说,带着医营的人手,连夜上山采摘草药,加班加点地炮制各类伤药,将几个大药柜塞得满满当当。
就在内部紧锣密鼓准备的同时,沈砚秋也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内部。他再次修书一封,这次并非直接给巡按御史,而是写给那位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对其颇为赏识的巡按御史麾下的一位姓王的书记官。信中,他以更恳切甚至略带焦虑的语气,详细“汇报”了刘参军离去后,米脂地方上出现的一些“不安定”迹象,诸如某些不明身份的外乡人频繁在乡勇营旧营地外围窥探,以及坊间开始流传“巡抚大人对沈知县不满,欲追究其责任”的谣言。他并未直接指控巡抚,而是将这些“现象”与刘参军强行索要乡勇营未果之事联系起来,隐晦地表达了对“有人欲搅乱米脂、破坏巡按大人治理成果”的担忧,并恳请王书记官能在“合适的时候”,向巡按御史大人“略作澄清”,表明他沈砚秋一切以巡按批示为准,竭力维持地方稳定,绝无二心。
这封信,比起直接呈送巡按的正式文书,更显得私密和急切,也更容易在某些特定圈子内流传开来,形成一种对巡抚方面不利的舆论压力。
信使再次趁着夜色悄然出发。
做完这一切,沈砚秋独自站在县衙后院的廊下,望着远处在暮色中显得黑沉沉的群山轮廓。那里,隐藏着他此刻最大的底气与最深的秘密。凉风吹拂着他的官袍下摆,带来一丝寒意。
他知道,自己这些布置,或许能抵挡一时,但终究非长久之计。米脂知县,官卑职小,在陕西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面前,如同蝼蚁。今日能借巡按之势暂保平安,明日呢?巡按终究会离任,而巡抚却可能长期镇守一方。
“仅靠米脂一地,难敌上层势力……”他低声重复着之前便已萌生的念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这基层的磨砺,积累的民心、练出的精兵、织就的人脉,终究需要一个更广阔的舞台,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科举,军功,或许……是时候认真考虑那条通往更高处的荆棘之路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不能只满足于守住这一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