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没有来。
这是萧一在医疗部躺到第三天，啃着第四个苹果时得出的结论。
他所在的单人病房安静得只剩下医疗仪器轻微的嗡鸣和他自己啃苹果的“咔嚓”声。环境不错，比他那间被扬了的宿舍豪华十倍，护士小姐姐也温柔漂亮，但他心里总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妈的，老子好歹也算救了那小子半条命吧？不说以身相许，过来送个果篮，说声‘谢谢好兄弟，以后我罩你’这种标准流程都没有？”萧一把苹果核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咂了咂嘴，“果然是高贵的神子殿下，用完就扔，渣男行为。”
他倒不是真图那点感谢，主要是想看看尤利西斯经过这次“社会毒打”和“平民の热血震撼教育”后，到底变成了啥样。那天最后，尤利西斯跪在血泊里，燃烧自己救那个小男孩的样子，确实挺唬人的，跟他之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光花瓶形象判若两人。
“该不会是刺激过大，直接自闭了吧？”萧一嘀咕着，打开了病房里的内部信息终端，准备刷刷八卦，看看有没有关于这次袭击的官方扯皮报道。
果然，终端首页飘着的都是些避重就轻的新闻。
《圣廷快速反应，挫败邪恶降临派阴谋！》
《神子尤利西斯殿下于袭击中展现无畏勇气！》
《有关部门已对遇难者家属进行抚恤，秩序井然。》
“啧，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萧一撇撇嘴，直接跳过了这些官样文章，利用他那不算太高但足够窥探些边角料信息的权限，开始搜索更具体的内容。
他没有搜索“尤利西斯·访客记录”这种明显会被重点关注的信息，而是换了个思路，搜索了“第七平民居住区 - 近期资源调配”、“福利院 - 政策修订 - 提案”等关键词。
这一搜，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几条处于“待审核”或“审议中”状态的内部流程记录显示，在过去短短两天里，由“神子办公室”名义发起的，针对那个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平民区的“特别灾害补偿金”申请，额度高得有点不像话，远远超出了标准抚恤范围，涵盖了财产损失、精神创伤抚慰、乃至未来三年的税收减免。
更有一条标注为“高优先级”的草案，是关于全面修订圣廷辖下所有边缘星区福利院运营标准，强制要求提升护工待遇、改善孤儿生活与教育条件的《边缘星区未成年保障法案（草案）》。
提案人是：尤利西斯。
“哦？”萧一挑了挑眉，来了兴趣。
他继续深挖，发现这些申请和草案的流转路径堪称坎坷。
补偿金申请在财政部被打回，理由是“预算不足，需按标准流程重新核定”。
福利院法案在民生委员会被卡住，标注是“涉及资源过广，需进一步调研论证”。
而在这两个流程的审批意见栏里，萧一看到了几个眼熟的签名——都是之前资料里提到过的，属于“打拳派”和“龟龟派”的中层官员。
“果然……”萧一一点都不意外。那群虫豸，让他们掏钱给平民，比割他们的肉还难受。尤其是这笔钱还是神子“任性”申请的，这要是痛快批了，岂不是助长了神子的“威望”？至于福利院的孩子过得好不好？关他们屁事！又不影响他们的绩效和权力。
萧一能想象到尤利西斯面对这些软钉子时的样子。那个曾经以为只要身份高贵、圣光强大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年轻人，现在大概正对着冰冷的流程和官僚的推诿，感到无力和愤怒吧？
他尝试搜索了一下尤利西斯最近的公开行程和发言记录，发现果然少得可怜。除了必要的露面，他几乎消失在公众视野里，比以前更加沉默。有限的几次内部会议记录显示，他发言简短，语气平静，但提出的几个关于基层保障的小建议，都精准地戳在了一些既得利益群体的痛处，虽然最后大多不了了之。
“沉默了啊……”萧一关掉了终端，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看着天花板。
这种沉默，他太熟悉了。这不就是他上辈子在职场里，看到那些满怀理想的新人，被现实和老油条们反复摩擦后，开始怀疑人生、积蓄力量时的状态吗？
不同的是，尤利西斯积蓄的不是离职申请，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萧一非但没有觉得被冷落，反而有点想笑，甚至有点……老怀大慰？
“可以啊，小子。没白挨那顿打，也没白看那些平民为你流血。”他喃喃自语，“知道喊口号没用，开始学着玩实操了？虽然手法还嫩了点，碰一鼻子灰，但方向对了啊！”
他想起自己那个世界某位伟人的话，感觉尤利西斯正在无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靠拢。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他现在试图补偿平民、关爱孤儿，不就是在争取“朋友”吗？虽然目前看来，阻力重重。
“就是这手段太文明了，跟这帮虫豸玩流程，你玩得过他们？”萧一嗤笑一声，“不过也好，多吃点瘪，有助于认清现实。总比之前那个傻白甜样子强。”
他几乎能脑补出尤利西斯此刻的心理活动：对圣廷内部的腐朽有了切肤之痛，对平民的苦难有了更真实的认知，对自己过去信奉的那套“神圣秩序”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而自己之前那些“大逆不道”的吐槽和“扫帚论”，此刻恐怕正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与残酷的现实相互印证。
“思想的种子已经种下，就等着发芽了。”萧一满意地翻了个身，“看来这班加得，也不算完全亏本。”
至于尤利西斯没来看他？小事，不重要。看到一块璞玉在自己（和现实）的雕琢下开始显现真正的光泽，这种幕后黑手……啊不，是园丁的喜悦，足以弥补那点小小的失落。
……
接下来的几天，萧一一边安心养伤（摸鱼），一边通过终端默默吃瓜。
他注意到，关于补偿金和福利院法案的拉锯战还在继续。尤利西斯那边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强硬要求，而是开始频繁约见一些中下层的技术官僚、平民代表甚至是一些声望较高的老兵，姿态放得很低，像是在请教，又像是在收集更多的“证据”。
而“打拳派”的舆论机器似乎想趁机做点文章，一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开始出现，暗示神子“不务正业”、“滥用同情心”、“被某些底层观念影响过深”，试图将水搅浑。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变量介入了一直保持沉默，或者说，是在冷眼旁观的教皇厅。
没有明确的文件，只是一道从教皇办公厅流出的、非正式但分量极重的“关切”：过问了一下袭击事件的善后进展，以及神子近期提出的“某些具有积极社会意义的构想”的推进情况。
这道“关切”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
之前那些推三阻四的部门，效率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卡在财政部的补偿金申请，一夜之间被“特事特办”，火速批准，款项直接划拨。民生委员会那边也立刻组织“专家”进行“高效论证”，原本需要扯皮数月的福利院法案，在短短两天内完成了形式上的流程，原则性通过，只剩下细节需要完善。
强势，高效，不容置疑。
这就是教皇的力量。他不需要站队，他只需要稍微表露出一点倾向，就足以让下面的小鬼们屁滚尿流。
萧一看着终端上显示的“申请已批准”、“草案已通过”的状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老家伙这是在养蛊呢？还是真的看好这小子转型？”他摩挲着下巴，“看着继承人在自己划下的圈子里挣扎、学习、碰壁，然后在关键时刻轻轻推一把，既展示了威严，又让继承人感受到权力的滋味和来自父亲的‘关爱’？啧，帝王心术啊……”
他几乎可以肯定，尤利西斯此刻的心情绝对比吃了苍蝇还复杂。他努力想靠自己做点事，结果发现寸步难行，最后却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父亲轻描淡写地帮他扫清了障碍。这感觉，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屈辱和更深的警惕。
补偿和政策终于落地了，那片平民区应该能过上一段好日子，那些福利院的孩子们也能吃到好一点的伙食。这是好事。
但推动这一切的神子殿下，却似乎更加沉默了。
……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
萧一伸了个懒腰，感受着久违的自由空气。他的新宿舍分配下来了，虽然地段和面积远不如之前那个（毕竟被划为“需观察人员”），但好歹是个单间，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游戏舱。
他慢悠悠地往新宿舍溜达，心里盘算着是先去食堂搞点好吃的庆祝一下，还是直接回宿舍躺平。
走到宿舍区入口时，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尤利西斯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简单的便服，没有带随从，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眼神比以往更加沉静，也更加复杂。他看上去瘦了一些，也成熟了一些。
“哟，稀客啊。”萧一笑着打招呼，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偶遇了一个普通朋友，“殿下这是……体察民情，视察我们基层人员的住宿条件？”
尤利西斯看着萧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客套话，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萧一圣使，你的伤……好了吗？”
“差不多了，反正死不了。”萧一耸耸肩，“倒是你，看着气色不太好啊殿下，最近没睡好？操心太多？”
尤利西斯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萧一：“那片平民区的补偿款，已经发放到位了。福利院的新标准，也开始推行了。”
“好事啊！”萧一真心实意地赞道，“殿下功德无量，孩子们会感谢你的。”
“……”尤利西斯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如果不是父……如果不是教皇陛下过问，这些‘好事’，恐怕现在还躺在文件堆里。”
“过程不重要，结果好就行。”萧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你看，你现在知道了，想为下面的人做点实事，光有想法不行，光有身份有时候也不够，还得有手段，有力量，甚至……得借力。是不是比你以前在神殿里背诵教条复杂多了？”
尤利西斯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躲开萧一的手。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最近……时常想起你说过的话。关于扫帚，关于灰尘，关于……有些东西，祈求是求不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迷茫后的清醒，或者说清醒后的痛苦。
萧一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想起来就行。这说明你没白挨打，也没白看那些为你拼命的人。这条路还长着呢，殿下，慢慢学吧。”
他看着尤利西斯眼中那挣扎却不再虚幻的光芒，心里补充了一句：而且，你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了。
尤利西斯似乎从萧一的态度中汲取到了一些力量，他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萧一。” 这一次的感谢，似乎不仅仅是为了之前的救命之恩。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背负了更多沉重而真实的东西。
萧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吹了个口哨，心情更好了。
回到他那间略显简陋的新宿舍，萧一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还算满意。至少网络接口是高速的，玩游戏不会卡。他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准备先点个外卖，庆祝新生（和保住工作）。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啊？送外卖的没这么快吧？”萧一嘀咕着，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伊莎贝拉。
她今天没有穿那身诱惑力十足的露肩长裙，而是换了一套更显干练的银灰色高级军官常服，裁剪合体，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却又不失庄重。但她的妆容依旧精致，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不错的食盒，以及一瓶包装精美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酒。
“萧一圣使，恭喜出院。”伊莎贝拉嫣然一笑，声音柔媚，“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可是带了庆祝的礼物哦。”
萧一愣了一下，随即侧身让她进来：“伊莎贝拉女士？真是稀客，请进请进。我这刚搬进来，有点乱，别介意。”
他心里瞬间门儿清：这女人，消息可真灵通。自己前脚出院，她后脚就带着酒菜上门了。这架势，恐怕不止是“庆祝”那么简单。
伊莎贝拉走进房间，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圈，将食盒和酒放在那张小桌子上，动作优雅自然，仿佛女主人回家。
“条件确实简陋了些，配不上萧一圣使你的功绩呢。”她微微蹙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换到更好的地方。”
“嗨，有个地方躺就行，我不挑。”萧一打着哈哈，心里警惕级别拉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伊莎贝拉这种级别的美女蛇。
伊莎贝拉转过身，面对萧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认真起来：“萧一，这次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做得非常漂亮。不仅保住了神子，更重要的是，你在那个平民区展现的力量和……姿态，赢得了很多底层士兵和民众的好感。”
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现在上面很多人，包括教皇陛下，都注意到了你。‘蓝拳圣使萧一’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是无名小卒了。这正是我们之前所说的，‘造势’的绝佳机会。”
萧一不置可否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所以呢？”
“所以，我们需要趁热打铁。”伊莎贝拉向前一步，靠近萧一，身上传来一阵馥郁却不浓烈的幽香，“我会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在舆论上为你造势，将你塑造成一个出身平凡、坚守信念、不畏强权、真正守护民众的英雄形象。这不仅能巩固你现有的声望，更能吸引更多对现状不满的中下层军官和支持者。”
她的眼神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和……一种志在必得。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柔媚，几乎带着气音，“势，是需要根基的。孤木难成林。你需要盟友，需要……真正的‘自己人’。”
她的目光如同黏稠的蜜糖，缠绕在萧一身上，意有所指。
萧一顿时明白了。这不仅是来送“势”的，还是来送“人”的。自荐枕席？玩得真够直接的。是想用这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把他彻底绑上她的战车？
他看着伊莎贝拉近在咫尺的、完美无瑕的脸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充满了诱惑。平心而论，这是个极有魅力的女人，无论是容貌、身材，还是手腕。
房间里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伊莎贝拉见萧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以为他心动了，或者至少是在权衡。她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动作——她伸出手，似乎想帮萧一整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动作充满了暗示性。
“萧一……”她呵气如兰，“我们可以……互相成就。不仅仅是事业上，也可以是……任何方面。我觉得，我们很……‘契合’。”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萧一脖颈皮肤的前一刻，萧一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迎合，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个非常符合他“人设”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个……伊莎贝拉女士，你说得都对，造势什么的，我很感谢。不过……”
他指了指桌子上那个精美的食盒，语气真诚而朴实：
“这菜，再不吃就该凉了吧？怪可惜的。咱能不能……先吃饭？我饿了。”
“……”
伊莎贝拉脸上的妩媚笑容，瞬间僵住了。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收回来不是，继续伸过去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