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长江北岸。
刘峙站在江边的高地上,冷眼望着江面上繁忙的渡江场景。上百条大小船只穿梭往来,士兵们吆喝着将辎重、火炮和骡马推上甲板。
十几门德制150毫米榴弹炮,正被工兵们用滑轮和绳索艰难地拖上运输船。
副官匆匆跑来,递上一份电报:“总座,顾长官急电!”
刘峙接过电报,扫了一眼,嘴角便浮起一丝冷笑。电报上,顾祝同言辞急切,描述着南昌外围阵地如何在一夜之间被“装甲部队”突破,三个杂牌部队全军覆没,溃兵已将恐慌带入城中。
“疏于戒备!畏敌如虎!”刘峙猛地将电报摔在地上,靴底狠狠碾过纸面,“堂堂二十万大军,竟被周辰几辆铁皮车吓破了胆!”
副官小心翼翼道:“总座,顾长官请求我们尽快南下增援。”
“增援?”刘峙冷哼一声,“他顾祝同自己捅的篓子,倒要我来给他擦屁股?”
他转身望向江面,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传令下去,全军加快渡江速度!周辰既然把主力都拉去打南昌,湖口、九江必然空虚。我们不去南昌凑热闹——直接渡江,拿下湖口,截断他的后路!”
运输船上,中央军精锐第36师的士兵们抱着步枪,沉默地望着南岸。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从江西前线调来的,对即将面对的战斗既麻木又茫然。
九江,第一军指挥部。
参谋疾步走入,递上电文:司令,刘峙部开始渡江了。
周辰目光一凝:“严密监视,实时汇报。”他抬手示意,参谋立即将电文转交给王军长。
王军长快速浏览后提议:“是否让游击纵队袭扰一下?戏要演足。”
“不必,刘峙粗疏,戏演的太足了,反而过犹不及,况且游击纵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王军长皱眉,“但江浙是国民党的腹地,守军未必会动。”
“胜局当前,容不得半点侥幸!浙赣铁路瘫痪了,我这心里就能放心一些。我可不想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
旷野之外,战马踏过泥泞的土路,马蹄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军装下摆。
三骑并辔而行,徐一泓猛地一勒缰绳,他扬鞭指向东南方向:“军部给的时间紧,我主张绕过景德镇,直扑鹰潭!围点打援,在野战中歼灭敌军主力,到时候拆铁路易如反掌。”
谷盈轻轻抚摸着坐骑的鬃毛,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他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的山峦:“我们有十五天的时间,足够我们稳扎稳打了。”
说着从马鞍袋里抽出一张地图,“先打景德镇,同样围点打援,把敌人调出来分而歼之。”
林福生策马上前,他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我赞同粟司令,都昌这个位置确实至关重要。刘峙进攻湖口还需三五日,我军后勤尚稳。可分兵拿下都昌,作为前进基地,我们的补给线就稳了。”
徐一泓突然拔转马头,战马在原地焦躁地转着圈。他一把抓下军帽,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可路上就要耗去五天!要是碰上硬骨头,恐误大事。”
林福生翻身下马,从警卫员手中接过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他抹了抹嘴,把水壶递给谷盈,“正因如此,更该在景德镇决战,后勤充足,胜算更大。只要速胜,两三日便可直抵浙赣线,时间绰绰有余。”
谷盈接过水壶却没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壶身,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望向徐一泓,目光格外明亮:“一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孤军深入风险更大。”
徐一泓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就按谷司令的方案来。”
决议已定,但谷盈心里清楚——尽管自己是纵队司令,可游击纵队大半兵力来自徐一泓的新三师。若强行下令,难免埋下嫌隙。
幸好,徐一泓虽然很有主见,但对于有道理的意见也能听得进去,还有林福生在一旁斡旋,让这个三人组成的领导团体能够高效的运行下去。
寒风卷着煤灰在铁轨间盘旋,蒸汽机车的汽笛声刺破铅灰色的天空。
王耀武站在月台边缘,崭新的将星在肩章上泛着冷光。他在不久前收到南京的嘉奖令——补充第一旅被扩编为国民革命军第51师,他也顺势成为了51师师长。
王耀武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繁忙的景象——一队队士兵正列队登车,皮靴踏在水泥月台上,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响声。机枪手扛着沉重的马克沁进入车厢,迫击炮拆解后的部件被小心地装进木箱,再由辎重兵抬上闷罐车厢。
突然,他被车厢挡板上一块暗红斑驳的锈迹钉住了目光——那颜色像极了怀玉山冻土里渗出的血。
“师座?”副官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传来,“先遣列车已备好……”
王耀武没听见。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中正剑,剑柄的冰凉却让他想起1935年1月那个雪晨:
积雪压断松枝的脆响中,工兵掀开了那口薄棺。红十军团第十九师师长寻淮洲的遗体赤裸着躺在冰渣里,只有腰间缠着一条破麻袋。年轻的红军将领面容平静,冻僵的右手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左胸枪洞周围的皮肉翻卷发黑。
此刻火车站寒风吹过脖颈,王耀武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将王耀武从沉思中惊醒,一个年轻士兵失手摔落了机枪脚架,正手忙脚乱地捡拾。王耀武大步走过去,在士兵惊恐的目光中弯腰拾起沾了煤灰的脚架,亲手塞回他怀里。
副官小跑着过来,立正敬礼:“师座,一团已全部登车,二团正在装载重装备,预计半小时后发车。”
王耀武没有回头,只是略一点头,他突然开口:“南昌的电报,再念一遍。”
副官赶紧从公文包里抽出电文:“匪部李志飞纠众十万,猛攻南昌,南昌外围防线失守,请火速回援。行营参谋长赵观涛。”
王耀武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想起半个月前在怀玉山,也是这样阴冷的天气。红十军团差一点就被他们斩草除根了,而现在那些漏网之鱼与先锋军汇合,已经成为了大患……
“师座?”副官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催一下装车的弟兄们?”
王耀武终于转过身来。月台的灯光从他头顶斜照下来,在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告诉二团长,十五分钟后我要听到汽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