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犀突然造访保定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里,在东北军高层激起了层层波澜。
作为名义上的盟友,双方将领平日里的礼节性往来与事务性磋商本属寻常。
但在先锋军山东战事吃紧,又刚下达了进军命令的微妙光头,王犀以副司令之尊亲临,其意图顿时变得扑朔迷离,难以揣测。
东北军既已打定主意作壁上观,最希望的便是能左右逢源,两不得罪。王犀此次前来,无疑给这种骑墙策略带来了巨大的变数和压力。
面对这一突发状况,东北军高层内部出现了分歧,主要形成了两种应对意见。
一派以较为谨慎的将领为代表,主张采取虚与委蛇的策略。他们将王犀的到访视为一次上级对盟友的战备检查。
因此,应立即在保定及其周边做出积极备战的姿态,部队调动、物资装运等表面文章要做足。
若王犀问及出兵日期,便先口头答应一个看似合理但留有缓冲余地的时间点,将其稳住。
待其离开后,再以部队集结不及、后勤遇阻等种种借口拖延下去。
此派认为,如此既可暂时安抚先锋军,避免即刻翻脸,又能为自身争取更多观望时间,符合“稳”字当头的原则。
另一派则态度更为强硬激进。他们认为,既然已窥破先锋军欲驱使他们为炮灰的意图,且联盟裂痕已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此机会将王犀扣下。
持此论者认为,王犀作为先锋军核心人物,是极具分量的筹码,控制住他,无论是在未来与先锋军的谈判中,还是在可能与日本人或其他势力的接触中,都将获得极大的主动权。
他们主张先发制人,认为优柔寡断只会错失良机。
作为最高决策者的张学良,再次暴露出他优柔寡断的缺点。
他既担心轻易承诺出兵会损兵折将,落入圈套;又害怕扣押王犀之举会彻底激怒先锋军,引来立即的报复。
但如今可没有多少时间供他慢慢思考,犹豫再三之后,他最终采纳了一个看似进退有度的折中方案:一切待与王犀会面后,视其态度而定。
他们决定,提前在司令部周边隐秘部署一批绝对可靠的亲信武装。
若王犀此行态度相对温和,主要以协商、劝导为主,并未表现出强烈逼迫之意,则东北军方面也以礼相待,想办法用言语周旋,将其礼送出境。
倘若王犀态度强硬,寸步不让,坚持要求东北军立即执行出兵命令,甚至带有威胁意味。
那么便先下手为强,安排枪手在暗中放冷枪,然后以控制局面为名,迅速解除其随行警卫人员的武装。
随后将王犀本人“请”在保定做客,美其名曰保护安全,实则为软禁。
这个方案听起来既保留了回旋余地,也准备了后手,能应对不同情况。
于是,一众东北军高层在忐忑不安中,同意了执行此议,并即刻着手安排相关事宜。
与此同时,城东一处酒楼,包间内烟雾缭绕,酒气熏人。
做东的是于学忠手下一位颇受信任的嫡系团长,名叫赵振武。
他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刻意的醉意:“各位兄弟,今儿个把大家请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手底下的老三,明天过生日!
这小子跟了我这么多年,鞍前马后,功劳苦劳都有!趁着眼下战事还没起来,咱们提前给他热闹热闹,不醉不归!”
这个借口很合理,军中袍泽为亲近部下庆祝生日是常事,聚集起一批中下层军官也不会惹人怀疑。
被邀请来的军官们纷纷起哄,向那位寿星副官敬酒,气氛看似热烈喧闹。
然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无关的侍从都被支开,包间的门也被从里面关紧后,气氛陡然一变。
赵振武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和决绝。
他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十几名军官,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绝对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每一个人都经过了组织的调查,是鬼的几率微乎其微。
“兄弟们,酒也喝了,场面话也说完了。” 赵振武压低声音,开门见山,“现在说正事,明天,先锋军的王副司令就要进城。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首先看向负责保定城内治安巡逻的一名营长:“李营长,你听好了!明天你的队伍要处于最高戒备状态。
一旦在城内任何地方听到枪声——我不管这枪声是从司令部传来的,还是城门口传来的,你都必须立刻带着你的人,以‘王副司令可能遭遇危险,紧急驰援保护’为名,直扑现场,控制局面!”
他盯着李营长的眼睛:“记住,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就算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也是你忠于职守、反应迅速,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看不出破绽!”
李营长重重点头:“明白!保护盟友安全,责无旁贷!”
接着,赵振武的目光转向席间几名职务不高,但在基层士兵中素有威望的军官,一一点了他们的名:“王胡子,刘大个,还有你,张秀才!你们几个,一旦城里乱起来,你们的任务最关键!
立刻带上你们信得过的兄弟,去拜访你们的上司,把形势跟他们讲清楚,逼他们立刻表态加入我们!要是哪个老顽固不肯……”
赵振武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就立刻干掉,接管部队!决不能让他们坏了大事!”
那几名被点到的军官,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露出兴奋和决然的神色,“早就等这一天了!”“放心吧,赵团长,我们知道轻重!”
“王胖子,你的职责最重要,火车站那一带绝对不能出问题,明天上午你必须要进行短暂的清场,不能让闲杂人等靠近。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还真没有你清楚,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最后,赵振武看向众人:“我的团驻扎在城外。明天王副司令进城后,我会以加强警戒为名,将部队化整为零,运动到城外那几个态度暧昧的军营外围。
只要城里枪声大作,我立刻动手,袭击那些可能忠于少帅的军营,制造混乱,牵制他们的兵力!”
他特别强调:“但是都记住!只打那些明确会反抗的!对于可能中立或者观望的部队,不要主动攻击!
咱们先锋军有很多教官在这些部队里都有影响力,乱起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能劝住一部分人,至少让他们保持中立!”
“行动开始后,我们所有参与行动的弟兄,全部在左臂扎上蓝色袖标!
这是咱们以往演习时常用的标识,突然戴上,很多不明就里的士兵可能会以为这又是一次突然的实战演习,不会立刻往叛乱上想,能给我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众人闻言,都觉得此计甚妙。蓝色袖标既能区分敌我,又能迷惑敌人,确实是混乱中控制局面的好办法。
“诸位,” 赵振武举起最后一杯酒,声音充满了力量,“成败在此一举!为了东北三千万父老,为了打回老家去!干了!”
“干!”
十几只酒杯碰在一起,一场决定保定乃至整个东北军命运的风暴,就在这看似寻常的夜宴中策划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