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室的余烬还在散发着最后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刺鼻气味。
黄岚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周身的怒火几乎要凝为实质。他关闭了通讯器,没有向阮·梅报告任何情况,而是直接转身,原路返回。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快,金属地面在他的靴下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是在为他压抑的怒火敲打着鼓点。
他没有理会那些依旧等在电梯口的猫猫糕。当他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出现时,那群小家伙本能地感到了恐惧,纷纷向后缩去,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亲近。
黄岚只是瞥了它们一眼,便直接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平稳地上升。狭小的空间里,黄岚看着光滑如镜的金属壁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股冰冷的气息却足以让整个电梯的温度都下降几分。
“小麻烦?”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个残缺的令使复活体,一个足以将整个空间站搅得天翻地覆的灾难源头,在阮·梅的口中,只是一个“过于活跃”的“小麻烦”。
她不是不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性。她只是不在乎。
她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更不在乎空间站里其他数万人的性命。
在她的世界里,这一切或许都只是她伟大实验的一部分,是获取数据过程中可以接受的“损耗”。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阮·梅所在的研究区域。门一打开,一股清新的、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扑面而来,与禁闭舱段那污浊腐败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窗明几净,井然有序。精密的仪器在无声地运转,全息屏幕上流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阮·梅就站在主控台前,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姿态优雅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电梯的动静,她缓缓转过身,看到是黄岚,脸上露出了那副招牌式的、温婉得体的微笑。
“黄岚先生,您回来了。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您果然是处理这类状况的专家。”她的语气充满了赞赏,仿佛是在夸奖一个出色完成了任务的下属。
黄岚没有说话,只是迈步向她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阮·梅脸上的微笑微微一滞,她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但依旧保持着镇定。
“怎么了,黄岚先生?是过程中遇到了什么不顺利的地方吗?”她放下茶杯,关切地问道,“还是说……我的那些孩子们,给您造成了太大的困扰?”
黄岚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小麻烦。”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阮·梅女士,你就是这么定义一头碎星虫王的?”
阮·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哦?原来是它。看来它的生命力比我预估的还要顽强,竟然能在废弃的培育液中重新激活。”她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学术性好奇,“真是了不起的‘繁育’之力。
您能将它处理掉,说明您的能力也远超我的评估。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发现。”
她完全没有回答黄岚的质问,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对黄岚能力的赞赏和对虫王生命力的惊叹。这种答非所问,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辩解都更让人愤怒。
“惊喜?”黄岚的声音冷了下去,“你知道那东西如果冲出禁闭舱段,会造成什么后果吗?你知道为了阻止它,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还是说,在你看来,整个空间站的人,都只是你实验记录里可以随时牺牲的附带数据?”
面对黄岚一连串的质问,阮·梅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无奈的、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的神情。
“黄岚先生,您有些过于激动了。”她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风险评估是我在实验开始前就做好的。
禁闭舱段有多重物理和能量屏障,而且它最多存在五十六秒,冲出来的概率低于0.1%。而为了观测这0.1%概率下‘繁育’令使残骸的极限活性数据,这点风险是完全值得的。”
“至于您所说的‘代价’……”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黄岚的视线,“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任何牺牲都是有价值的。它们的消亡,是为了催生更伟大的知识。这难道不是一种荣耀吗?”
黄岚被她这番理直气壮的言论气笑了。
“荣耀?那你有没有问过那些被你当做‘失败品’随意丢弃的‘孩子’,它们想不想要这份荣耀?”他想起了那些在黑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猫猫糕,想起了实验日志上那一行行冰冷的“废弃”字样。
“【批次001:注入‘可爱’概念,性格温顺,缺乏自主逻辑。失败品。】”
“【批次003:能量转化效率低下,无法作为长期观察样本。失败品。】”
他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日志上的内容,每说一句,周身的空气就更冷一分。
“它们会害怕,会撒娇,会亲近人。它们拥有了生命和最基础的情感。
就因为不符合你那可笑的‘完美’标准,就被当做垃圾一样丢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自生自灭。阮·梅,这就是你所谓的‘心爱的孩子’?”
阮·梅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等黄岚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婉:“黄岚先生,您似乎对‘失败品’产生了不必要的共情。这是一种非常低效的情感浪费。”
“它们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验证某个基因序列的稳定性。当它们无法完成这个使命时,其作为实验素材的价值就已经归零。
将它们废弃,是为了给新的、更有潜力的实验腾出资源。这是一个理性的、必然的选择。”
她看着黄岚,仿佛在看一个无法理解高等数学的初学者。
“至于您提到的‘共情’……或许,这也是您‘奇迹’能力的一部分?一种能够影响低等智能生物情感的特殊波动?这倒是个很有趣的研究课题。”
她又来了。
这种将一切都化为研究课题的思维方式,这种将对方的愤怒、质问、乃至人性本身都当做数据来分析的冷酷。
黄岚终于明白,和这个女人讲道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有用”和“无用”。
“所以,你让我去处理‘小麻烦’,也是早就计划好的?”黄岚的声音彻底沉寂下来,再无一丝波澜,“利用我,去清理你制造出来的、连你自己都觉得棘手的危险废品。甚至,连我本人,从一开始就是你观察和测试的目标,对吗?”
这一次,阮·梅没有否认。
她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我承认,我对您的兴趣,远大于那些实验体。”她坦然地说道,“一个行走的‘奇迹’,一个无法被现有理论解释的悖论。黄岚先生,您的每一次行动,每一次能力的展现,对我来说都是最宝贵的数据。
让您去处理那只虫王,既是解决问题,也是一次绝佳的观测机会。”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双美丽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求知欲。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您消灭它的方式,那种凭空产生并能瞬间湮灭‘繁育’造物的能量……那究竟是什么?是您‘奇迹’的具现化吗?
它的构成原理是什么?能量转化效率有多高?黄岚先生,您是否愿意……协助我进行一次深度的分析?我保证,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她再次发出了邀请,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黄岚看着她,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嘲弄。
“呵……”
下一秒,一股蓝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从他脚下燃起,瞬间在他手中汇聚成那把熟悉的断剑剑柄。炽热的剑刃凭空伸展,灼热的能量让周围精密的仪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报声。
阮·梅的瞳孔猛地一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
黄岚手持火焰长剑,剑尖斜指着地面,灼热的剑锋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烙下了一道焦黑的印记。
“阮·梅。”他叫着她的名字,语气平静而清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再有下一次,你的那些虫子,你的这些‘数据’,你的这个实验室……”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阮·梅。
“我会把它们,全部变成真正的‘废弃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