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是船！”
岸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像颗火星落进了干草堆，瞬间引动江岸上其他人。
之前挤在江滩上的百姓，本来已经都蔫头耷脑的等着死了，听见这声喊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看向江面眼里瞬间有了光。
江面上的灯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马灯的光透过雪幕，在江面上铺出一条条暖黄的光带。
最前面那艘船大概是遇到了浅滩，灯晃得厉害。
穿短打的七八名船工猛地跳下船，蹚着齐膝深的江水，推着船往岸边走。
冰冷的江水灌进他们的裤腿，冻得他们身子不住打摆子，他们却还是咬着牙往前顶。
江风里，隐约传来船员们压低的号子声。
“嘿哟…… 嘿哟……”。
号子声混着桨叶划水的哗啦声靠上江滩。
纪平安的眼眶突然热了。
现在的平底船已经有机械动力的了，可为了救人隐蔽性，这些平底船抛弃了机械行动，全都改为人工划船。
每一艘船都需要最少十八名桨手，这里面有吨位比较大的则需要二十四人才能操控。
五十七条船，那就是最少1026人。
一千多人不惜冒着被日军轰炸机轰炸的危险，从江城奔波几天来到金陵救援，只为多救几个普通的陌生人，这让纪平安如何不动容。
救国从来不是穿军装的人才能做的事，这些千千万万有着一腔热血的普通人，每一个都在拼尽全力救国。
有他们在，日本人注定会被打出华国！
只是他会尽他所能，将这个时间提前再提前！
纪平安喊道：“快！都上前搭把手！”
第一艘平底船的船头撞上浅滩发出咔嚓的脆响。
舱门打开，一个裹着黑貂裘的身影提着马灯从船上下来，皮靴踩在雪地上滑了一下，手里的马灯晃了晃。
却也照亮了他的脸，纪平安看清后突然定住。
纪平安轻唤：“外公？”
老人将手里的马灯提高，照亮了他和纪平安。
往日保养得宜的面皮上沾着灰，眼角的皱纹也比记忆中更深了些。
但他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盯着纪平安看了三秒，突然将马灯丢在江滩上，大步上前一把将外孙搂进怀里。
“平安！” 苏世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纪平安也将老人用力搂在怀中，哽咽道：“外公，辛苦了。”
祖孙俩拥抱了片刻，苏世渊轻轻推开纪平安仔细打量。
“让外公看看，伤着没？”
他的手在纪平安的肩膀上摸索，目光细细扫过他的面容，双眼湿润地连连点头。
“大了，我都小外孙长大了。”
纪平安眨掉眼里的湿意担忧问：“您怎么来了？这一路太危险了。”
苏世渊豪迈道：“危险又如何，我苏世渊的外孙在这儿拼命，我岂能缩在江城喝茶？”
“再说不是外公吹牛，我苏家的船队，只有我亲自带着，才能让他们从鬼子眼皮子顺利划过来！”
苏世渊回头对陆续靠岸的船上大喊：“先搭跳板！准备让百姓登船！”
“好嘞东家！”
百十号船员一同应声，气势并不比军人弱。
招呼完船员，苏世渊看着纪平安催促。
“你也别在这儿磨蹭了，鬼子炮火不断，我们能在这边安全停留多久都没个定数。快去安排人登船，前面的船不走后面的没办法靠过来，我们需要在天亮将人送过江，天亮后就不能行动了。”
江城距离金陵足有七百多公里，他们不可能将人带去江城，只能就近送过江让人可以离开金陵。
但就算只是这样，他们也要往返数十次，才能将江边的百姓全部运送过江。
这还是最顺利的情况。
如果遇到日军拦截、飞机轰炸呢？
结果还不知如何。
而一个晚上，显然并不能将人全部送过去。
他们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
纪平安点点头，立刻对张振江交代：“去找赵三彪，让他带人过来维持秩序，先让老弱妇孺上船，这时候谁争抢就毙了谁！”
“是！”
“纪先生！纪先生！”
这边纪平安刚安排了张振江去找赵三彪带人维持秩序，那边指挥剩余宪兵驻守西侧的宪兵队长边叫边喊地跑过来。
“指挥部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纪平安眼睛一亮，顺着声音往那边望去。
就见三辆卡车直接开上了江滩，向他这个方向赶过来。
纪平安这才发现西边已经彻底没有了枪声，只有东侧和南侧还在响着零星的枪炮声，显然很快也将解决战斗。
明明是好事，纪平安却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
为了达到这种战果，来支援的伤兵应该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最前面的车在他所在的位置急停，轮胎还在打滑王锐就已经从副驾上跳了下来。
“纪先生，王某奉谢参命令给您送物资！”
王锐的喊声打断了纪平安的思绪，他摇摇头大步迎上前。
“辛苦王上尉！指挥部那边……怎么样了？”
林静姝也赶过来，站在他身边关切地看向王锐。
王锐垂下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灰，不知道如何回答。
犹豫许久，才在林静姝期盼的目光下低声回话。
“指挥部……情况也不怎么好。城里现在处处都在发生战斗，人手是越打越少，不然也不会……不过林小姐放心，谢参一切都好。”
林静姝眼中带着沉痛追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王锐移开目光不敢直视她，尴尬地笑着说：“这事我也没必要撒谎啊，您说是不是？谢参就是到现在没怎么合过眼，有些疲倦，其他真的都还好。”
林静姝静静看着王锐，盯得他额头冒了汗才轻轻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王上尉。”
王锐连忙摆手：“林小姐不用客气，那个我还要回去找谢参，就不多留了。”
说着他看向已经跳上车的纪平安高声道：“纪先生，谢参说这三辆车就留在这边不带走了，我这边就先回去了！”
喊完话，他向林静姝和纪平安敬了个礼就要带着三名卡车司机“跑路”，结果刚转身就被纪平安叫住了。
“王上尉你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