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的引擎在雪夜里嘶吼,车轮碾过冻硬的雪壳,发出刺耳声响,刺激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纪平安坐在副驾上,双手死死攥着车门把手,目光盯着前面漆黑的雪路眼眶发烫。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翻涌着和赵三彪有关的点点滴滴。
他们在金陵城的初见并不美好。
赵三彪带着人霸道蛮横的闯进他家的药铺,蛮不讲理的想要分一杯羹。
纪平安当时只觉得他这个青帮舵主面目狰狞可恶,这种鱼肉百姓的混蛋就该死。
可谁能想到,日军的铁蹄踏进金陵那天,赵三彪却带着他的兄弟,扛着菜刀、短棍不要命的护送百姓撤离。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人这种生物的复杂性。
这种平常鱼肉百姓的混蛋,竟然在外敌入侵时也会反过来救助百姓。
后来他加入了他的队伍,跟着他一路往北撤,从金陵到山东,再到东北的冰天雪地,他再没有表现出蛮横的一面。
平常嘻嘻哈哈,上了战场却能替战友挡子弹。
三个月了……
纪平安眼眶压不住发热,鼻子发酸。
他们已经并肩作战三个月了。
他都已经习惯了赵三彪时不时憨笑两声,教他们说日语时恨铁不成钢地暴跳如雷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独自一人返回去,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鬼子,该死!
纪平安沉痛地闭上眼,呼吸都带着疼痛。
开车的陈铁峰一路上都没说话。
他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下巴紧绷,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满是压抑的怒火。
车斗里更是一片死寂,只有工具碰撞的叮当声混在卡车的轰鸣中。
阿四蹲在不停颠簸的车斗里,双手拿着机关炮的零件,指尖因为冻得发麻而微微颤抖,动作却快得惊人。
眼里的泪珠刚聚集就被他眨掉,他不能让眼泪挡住他的视线。
因为寒冷手皮都被冻在了板子上,每拧一下螺栓都会撕掉一层皮肉,他却不会疼似的继续拧。
甚至组装的速度比在平地上还要快。
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早一刻组装好机关炮,他们就能早一点返回去杀了那群狗娘养的!
当初他险些饿死,是彪哥给了他一口饭吃带他回了青帮。没有彪哥,他早就死了!
现在彪哥还在等他们去救他,他要快些再快些!
在他一旁的瘸子也一样,咬着牙配合他将一个个零件组装上。
原本需要五分钟才能组装好的机关炮,此刻在两人的手里,不到三分钟就已经进入了收尾。
阿四最后拧紧炮管上的螺丝,猛地朝着驾驶室的方向嘶吼:“纪司令机关炮组装完成!可以杀回去了!”
另一辆车斗里战士也跟着回应:“这边也组装完成了!”。
他们眼神里全是复仇的怒火。
他们都知道赵三彪留在那里,大概率是活不下来了。
可就算是尸体,他们也要抢回来,让那些日军血债血偿!
纪平安猛地睁开眼,转头对陈铁峰吼道:“调头,杀回去!”
“是!”
陈铁峰应了声,踩下刹车猛打方向,卡车在雪地里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紧接着他挂挡猛踩油门,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调转车头。
另两辆卡车也同时做出一样的操作,最后一辆卡车变成了头车,朝着老熊沟的方向冲了回去。
崔天还在老熊沟附近侦查日军动向,从一开始他们本就没想过要逃。
赵三彪用命给他们换回来可以绝对压制日军的时间,现在他们已经有了能碾压日军的火力,就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今天这些小鬼子,都得给他们全留在这儿!
卡车在雪地里飞驰,车后扬起的雪雾像一条白色的尾巴,朝着日军包围的方向冲回去。
车厢里的机关炮已经架好,炮口对准了前方。
战士们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只等着靠近的那一刻,就将他们心中所有的悲痛和愤怒,全部倾泻在那群狗日的鬼子头上!
他们将车开回原地,却发现这里情况不太对。
太安静了。
之前围剿他们的日军不见了,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好似从来就没有日军围剿的事。
卡车停下,纪平安跳下卡车疑惑地看向周围,发现了前面站在山坡上望向远方的崔天,大步跑过去喊话:“崔天!彪哥人呢!”
崔天愣愣地回头看向他,喃喃道:“走了。”
纪平安心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鬼子杀了他?!”
他猛地松开崔天往前冲了两步,目光扫过那片雪地,像是要从雪地里找出赵三彪的身影。
“尸体呢?!他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目眦欲裂,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那群小鬼子呢?老子现在就轰了他们!”
“不是……” 崔天赶紧摆手,神态颇有些傻愣愣地解释,“彪哥没死,是和鬼子走了。”
“和鬼子走了?”
纪平安皱紧眉头,疑惑地看向崔天。
“鬼子把他抓走了?他们带他去哪个方向了?”
他狠狠松了口气,只要没被杀,他就还有机会把人救出来。
崔天却又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弄明白的茫然:“不是被抓走,是被请走的。”
“请走的?”
纪平安彻底懵了,他站在雪地里愣愣地看着崔天:“你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点!”
周围的战士们也都愣愣地看向崔天,不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么多鬼子围过来,赵三彪就一个人,还能被鬼子请走?
是鬼子疯了,还是他们疯了啊?
崔天抓了抓头发,也是满脸无奈。
这事说实话他也没搞懂啊!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干脆学着刚才看到的渡边秀树的样子,给纪平安表演起来了。
他将头低得低低的腰杆也跟着往下塌,一只手抬在身前连连做出请的动作,满脸无奈地问:
“我当时看到对方的小头目就是这个动作对彪哥的。司令,这种动作就算是放在哪,它也应该是很卑微的吧?所以我才说彪哥是被他们给请走的。”
纪平安看着崔天笨拙的模仿,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赵三彪被请走了,那就是他伪装成日军的身份没有曝光。
可就算没暴露,日军也不至于对一个“少佐”这么恭敬吧?
他到底还干什么了?
崔天直起腰继续道:“而且彪哥走之前应该是看到我了,他悄悄对我这边摆了摆手,我觉得那意思应该是不让我有行动,所以我也没敢跟上去。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