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藤环阵的银丝上时,主环的泉眼突然喷出串水泡,泡里裹着片半透明的叶——是柱间当年画的紫藤叶拓片,边角被水浸得发卷,叶脉却清晰地拓着行小字:“每岁藤茂时,聚于根之侧”。斑的指尖刚触到叶片,拓片突然化作淡紫的雾,顺着藤脉往地下钻,所过之处,藏在土里的种子都动了动,像在应答。
冰原巫医正用兽骨刀在新伐的木牌上刻字,牌上一半是北境符文,一半是本地汉字,合起来是“岁岁不相负”。她把木牌插进泉眼旁的土中,牌底刚触到湿泥,就有细藤从牌缝里钻出来,缠着牌身往上爬,转眼就织出个小小的藤笼,笼里正好罩住那颗混着各方泥土的种子。
“这是北境的‘守诺笼’,”巫医笑着解释,“藤笼不开,约定不散。”混种芽的根须突然往笼底钻,在泥里织出个与笼纹重合的圈,叶瓣上的“藤之灵”眼纹眨了眨,像在说“我也来守”。
西域商队的孩童们正用鸣沙珠和雪蜜做“信丸”,把来年要带的礼物写在绢上,裹进蜜丸里,再用织梦藤的银丝缠紧。波斯商人往每个信丸上盖了枚驼铃印,印泥是用西域的红砂和本地的紫藤汁调的,盖在丝上,竟慢慢渗成朵小小的花,花芯里藏着个“待”字。
“等明年此时,”商人把信丸挂在主环的琥珀珠旁,“这些花就会顺着藤脉结果,咱们循着果香来,就不会迷路了。”白骆驼突然用头蹭了蹭信丸,珠内的风声变得轻快,像在数着日子。
科技城的技术员支起台“时光记录仪”,镜头对着守诺笼和信丸,屏幕上开始播放速览影像:从最初的藤架,到藤信站,再到如今的藤环阵,画面最后定格在众人围着泉眼欢笑的模样,右下角标着行小字:“初始之约,历久弥新”。他往仪器旁埋了块记忆芯片,芯片刚入泥,就有藤须缠上来,把芯片裹成个绿球——是要让藤替他们记着这些时光。
护藤卫们在藤环阵外围搭起圈矮栏,栏柱用的是老藤修剪下的枝,柱顶都刻着朵未开的紫藤花苞。老卫长往每个花苞里塞了把跨路花籽:“等明年花开,就知道谁来了,谁记着这约。”栏柱刚立稳,泉眼的水就顺着栏脚的浅沟漫过来,在栏外画出圈水痕,像条亮晶晶的界线。
斑往泉眼的水泡里丢了颗紫藤果,果壳裂开,露出里面的籽,籽上的纹竟与柱间拓片的叶脉完全重合。“柱间当年总说,约定不是捆人的绳,是让人惦记的甜,”他往每个信丸上都淋了点通脉酒,“这酒混着泉眼的水,能让约定在藤脉里走得更远。”
小丫头的成长册上,守诺笼和信丸的周围画满了小小的脚印,有驯鹿的蹄印,有骆驼的掌印,有仪器的轮印,还有孩童的赤脚印,都朝着泉眼的方向,像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她往册上贴了片新摘的紫藤叶,叶背用铅笔写着“我也来等”,字迹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正午的阳光晒得藤环发烫,泉眼喷出的水泡里突然浮出个小小的藤编杯,杯里盛着混了各方酒液的“约酒”。众人传着杯,轮流喝一口,北境的烈、西域的醇、本地的甘,混在舌尖,竟生出种踏实的暖。
斑最后接过杯,酒液刚沾唇,就见主环的琥珀珠里,柱间的迷你人偶正举着小铲子,往同心藤下埋东西——是颗新的紫藤籽,籽上刻着个小小的“来”字。
暮色降临时,离别的驼铃和鹿鸣混在一块儿,却不凄凉。西域商队的孩童把最后一个信丸挂上环,北境的驯鹿衔着守诺笼的藤条蹭了蹭众人的手,科技城的飞行器在藤环阵上空盘旋三圈,洒下片发光的花瓣雨。
混种芽的新叶在此时舒展到最大,“藤之灵”的眼纹望着远去的身影,叶尖的露珠滴落在成长册上,晕开的水痕里,竟浮出明年的藤环阵——比现在更繁茂,环间的花更多,泉眼旁的脚印也更密,像在说“放心走吧,我会好好长,好好等”。
夜风穿过藤环,带起信丸上的银丝轻响,像在数着约定的日子。而埋在守诺笼里的种子,在藤脉的暖里轻轻动了动,要在土里攒足力气,等明年花开时,冒出地面,对归来的人说:“我记着呢,你们也记着,真好。”
暮色染透藤环阵时,离别的驼队已走出半里地。忽然有片紫藤花瓣顺着风追上去,粘在西域商队头领的行囊上——是混种芽新抽的叶瓣,边缘还带着点未干的泉眼水,像在悄悄跟着送一段。
斑站在主环下,看着那片花瓣消失在路尽头,忽然往泉眼里丢了把老藤的枯屑。枯屑遇水竟化作无数细藤,顺着驼队的脚印往远处长,每寸新抽的藤都缠着根银丝,丝上挂着极小的木牌,刻着“藤在,约在”。“让它们替咱们记着路,”他对身后的人说,“省得明年有人找不着北。”
冰原巫医正将最后一块寒玉嵌进守诺笼的缝隙,玉面映着渐暗的天光,竟显出北境的星图,图上最亮的那颗星,正对着藤环阵的方向。“这是部落的‘归星’,”她摸着玉面轻笑,“只要星还亮,驯鹿就认得回家的路。”话音刚落,玉面突然渗出细珠,顺着藤笼的纹往下淌,在土里积成个小小的冰镜,镜里映着藤环阵的剪影,像把这景刻进了冰里。
科技城的技术员给时光记录仪盖了个藤编罩,罩顶留着个小孔,正对着主环的琥珀珠。“这样就算下暴雨,也能录到明年花开的第一瞬,”他往罩子上缠了圈信号线,线端连在老藤的主干上,“等咱们回来,就能看见藤这一年是怎么偷偷长的了。”记录仪的屏幕还亮着,循环播放着离别的画面,每个远去的身影后,都跟着串发光的藤须,像无数双不舍的手。
护藤卫们在矮栏外种了圈“报春藤”,藤苗细弱,却透着股犟劲,顺着栏柱往上攀。老卫长往苗根边埋了袋紫藤花肥:“这藤最是机灵,开春头场雨就开花,花瓣是暖黄色的,远远看着像串小灯笼,”他拍了拍栏柱,“等灯笼亮了,就知道该扫扫亭台等客人了。”
小丫头把成长册抱在怀里,册页上的脚印旁,又添了串小小的藤须,须尖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她忽然想起什么,跑回泉眼边,摘下片混种芽的新叶,夹进册里当书签,叶面上的“藤之灵”眼纹正好对着“我也来等”四个字,像在跟她拉钩。
夜色漫上来时,藤环阵的光渐渐暗了,只剩主环的琥珀珠还亮着,像颗悬着的星。斑往环下的石桌上摆了坛没开封的藤语酒,酒坛旁压着张字条,是用藤汁写的:“明年此时,谁迟到,罚三坛。”
风穿过空荡的藤环,发出“呜呜”的响,像在重复那些没说够的话。守诺笼里的种子突然动了动,顶破层薄土,露出点嫩白的芽尖,尖上沾着丝冰原巫医的玉珠水,又裹着点斑丢的老藤屑,像把所有人的牵挂都攒在了自己身上。
你忽然明白,所谓约定从不是离别时的沉重,是把念想种进土里,让藤替人记着,让星替人望着,让每个寻常的日子都因为有个盼头,而变得格外扎实。就像这株刚冒头的新苗,在无人看见的夜里,也在悄悄攒着劲,等着明年花开时,对归来的人说:“看,我没偷懒,你们也没来晚。”
远处的天际,那片追着驼队的紫藤花瓣,正落在西域商队孩童的手心里。孩子愣了愣,把花瓣夹进自己的小画册,册页上,藤环阵的轮廓已经画了一半,只等着明年,填上更热闹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