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内城,城门区域。
往日里象征着秩序与权力的厚重城门正缓缓打开。
门后,是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的人群。
士兵、衙役、家丁、甚至还有不少衣衫褴褛却眼神疯狂的百姓。
他们手中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从制式的刀枪到菜刀、木棍,甚至还有拆下来的门闩。
每个人的脸上都混杂着恐惧、绝望,以及被那条突如其来的消息点燃的、最后一搏的疯狂。
陆明天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盔甲歪斜,头发散乱,早已没了城主的威仪,只有穷途末路的赌徒般的赤红双眼。
他嘶哑着喉咙,做着最后的动员,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微弱,却如同魔咒般钻入每个人的心底。
“兄弟们!西安城的父老乡亲们,古蛮族的头子死了,他们的营寨已经乱了。”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冲出去!只有冲出去才有活路!”
“杀!杀!杀!”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理智,压倒了纪律。
当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向外涌去!
城外,情况果然与往日不同。
尸潮依旧存在,但它们的行动明显失去了之前的组织性和目的性。
很多尸傀只是在原地茫然地打转,或者被内城突然涌出的庞大活人气息所吸引,本能地扑上来,却不再有之前那种一波接一波、连绵不绝的恐怖攻势。
更明显的是古蛮族军队的反应!
预想中严阵以待的箭雨和战阵并没有出现。
只有一些零星的、小股的古蛮士兵在试图阻拦,他们脸上带着惊怒和慌乱,呼喊声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挡住!快挡住他们!”
“不要乱!结阵!结阵啊!”
“千夫长呢?在哪里?我们需要指令!”
这些呼喊暴露了他们指挥系统的瘫痪。
有的小队试图向前阻击,却被更多溃逃的尸傀冲乱了阵型。
有的则犹豫不决,在原地张望,等待根本不会到来的明确命令。
甚至可以看到,不同服饰、属于不同统领的古蛮小队之间,出现了明显的配合失误,为了争夺道路或者躲避尸傀而互相推搡、斥骂。
“看!他们真的乱了!”
周司长挥剑砍翻一具扑来的尸傀,指着远处那些混乱的古蛮士兵分析起来。
“没错!如果是陷阱,绝不会是这种各自为战的样子!”
岳山将军浑身是血,却兴奋得如同年轻了十岁,他挥舞着战斧。
“儿郎们!蛮酋已死!天佑我西安!随我冲啊!”
城府军残存的将士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如同尖刀,狠狠插向古蛮族防线最薄弱的地方。
没有统一的指挥,古蛮族的抵抗显得支离破碎。
往往是一处还在死战,相邻的防线却已经开始动摇、后退。
陆明天在亲自带队冲杀,他仔细观察着战场。
他看到了古蛮士兵脸上的茫然和恐惧。
看到了低级军官声嘶力竭却无法有效控制部队的窘迫。
看到了原本应该固若金汤的防御点因为缺乏协调而被轻易突破。
“是真的!古蛮首领真的死了!”
陆明天心中再无怀疑,一股狂喜混合着酸楚涌上心头。
他赌对了!
那个如同噩梦般笼罩西安城的古蛮首领,竟然真的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被人斩首了!
是谁?是夜枭?
还是那个一直看不透的顾默?
此刻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生路就在眼前!
“不要恋战!向西!向西突围!”陆明天大声下令。
根据他们之前的分析,西面是乱葬岗和复杂地形,古蛮族布防相对薄弱,而且那边的护城河是最较窄的一段。
只有十五丈宽。
只要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渡过那该死的黑水域,外面天高任鸟飞了!
至于那些镇守在外面的古蛮军队,以他内劲十层的实力,他有很大的信心可以逃脱。
此时,突围的队伍爆发出更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西冲杀。
古蛮族的混乱在加剧。
一些有威望的人员试图站出来收拢部队。
但风蛮的死讯已经如同瘟疫般传开,加上荣师爷重伤、张威忙于稳定核心区域,缺乏一个绝对权威来整合力量。
不同的派系开始为自己的退路打算。
有的想不惜代价拦住突围的西安城军民,将功补过。
有的则开始保存实力,向大营方向收缩,以防备可能出现的权力洗牌。
这种内耗进一步削弱了他们的阻击力度。
终于,在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后,陆明天等人率领的突围主力,成功撕开了古蛮族在西面的最后一道防线!
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地带。
而废墟的尽头,就是那条环绕西安城、散发着浓郁恶臭和死亡气息的黑水域护城河!
黑色的河水粘稠如油,静静流淌,水面上漂浮着各种腐烂的杂物和偶尔冒出的气泡。
河面不算太宽,但对岸那片灰蒙蒙的、没有尸傀和蛮军的土地,此刻在突围者眼中,无异于天堂!
“过了河!我们就安全了!”有人喜极而泣。
然而,黑水域之所以令人绝望,绝非仅仅因为它的宽度。
那河水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与一种诡异的沉沦特性,能消融万物,拖拽生灵。
普通人乃至低阶武者,触之即溃。
“寻常法子过不去!”陆明天眼神锐利,扫过河面,瞬间做出决断。
“岳山,周司长,随我来!其他内劲七层以上者,准备绳索!”
话音未落,陆明天、岳山、周司长三位内劲十层的高手,已各抓起一捆粗长的绳索和几块厚实的门板。
他们动作迅速,内劲奔涌,身形如电射向河岸。
陆明天首当其冲,他看准位置,将一块门板奋力掷向黑水河面。
门板落水,发出嗤嗤的声响,黑色河水如同活物般开始侵蚀木板,但其沉没需要一息时间。
陆明天算准时间,足尖点地,身形腾空,精准地落在门板之上,借力再次跃起!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那块门板已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沉,被黑色的河水吞噬。
与此同时,岳山和周司长也如法炮制,三人如同蜻蜓点水,在空中划出惊险的弧线,依靠连续投掷和踩踏木板,在木板沉没前完成借力。
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显示出高阶武者对力量和时机的精妙掌控。
河水的沉沦之力虽可怕,但过程并非瞬时,这短暂的间隙,便是高手渡河的关键!
十几丈宽的河面,对于普通人而言是死亡天堑,但对于这三名内劲十层的强者,不过数次呼吸间的冒险跳跃。
转眼间,三人已先后稳稳落在对岸,身上仅溅上几点黑水,蚀穿了衣物,却未伤及根本。
“快!固定绳索!”陆明天低喝。
三人迅速将携带的绳索牢牢绑在对岸坚固的石桩或树干上,另一端奋力抛回对岸。对岸的武者们接住绳索,同样寻找固定点。
几条横跨黑水域的索桥雏形,就这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搭建起来。
“快!顺着绳索过河!快!”岳山将军在对岸大吼。
希望重新燃起,人群蜂拥向绳索。
武者们身手矫健,或攀爬或直接踏索而行,速度较快。
但更多的普通士兵和百姓,只能艰难地用手脚攀附绳索,缓慢向对岸移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在那里!他们要跑!”
一支古蛮族的巡逻队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呼喝着冲杀过来。
他们虽然也因首领之死而军心不稳,但看到大量猎物即将逃脱,依旧本能地发起了攻击。
“挡住他们!保护剩下的人过河!”
对岸的军官目眦欲裂,率领还能战斗的士兵返身迎敌。
一场惨烈的阻击战在河岸爆发。
箭矢破空,刀剑交击,怒吼与哀嚎混杂。
每一条绳索下,都上演着生与死的赛跑。
古蛮族的攻击加剧了渡河的混乱和伤亡,不断有人中箭跌落,或是被厮杀波及坠入黑水。
几乎就在陆明天等人与古蛮巡逻队激烈交战,吸引了大批注意力的时候。
西安城西,那处荒废的码头附近。
顾默一行人如同幽灵般,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现身。
这里河道更为狭窄,且对岸芦苇密布,地势隐蔽。
顾默冷静地观察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火光,计算着时间。
“时机到了。”他淡淡开口。
他们采用的方式与陆明天等人如出一辙。
顾默与夜枭的几名手下,作为首批渡河者。
他们的动作更加简洁、高效,投板、踏跃、过河、固定绳索,一气呵成,甚至比陆明天他们用时更短,显得游刃有余。
接着,剩余人员开始渡河。
没有喊杀声,没有催促声,只有沉默而迅速的移动。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和顺序,纪律严明。
就连那些非战斗人员,也在协助下紧张有序地攀过绳索。
整个过程中,河对岸一片寂静。
预期的古蛮族军队并未出现。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几里外陆明天那边激烈的渡河攻防战所吸引。
当最后一人安全抵达对岸,收回绳索时,远处陆明天那边的厮杀声尚未完全平息。
顾默这边,零伤亡。
他们如同暗夜中的流水,悄无声息地越过了这道死亡屏障,没有激起一丝多余的涟漪。
两相对比,一边是牺牲惨重、用鲜血铺就的生路。
另一边则是精准算计、近乎完美的潜行突围。
顾默回首望了一眼依旧被混乱和死亡笼罩的西安城,眼神深邃,随后转身,带着队伍迅速隐没在对岸茂密的芦苇荡中,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