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交流会的故人
市博物馆的玻璃穹顶滤过九月的晨光，将报告厅的大理石地面照得透亮。苏念站在入口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包里装着那枚尚未清理完的玉佩照片，边缘被她反复翻看，已微微起皱。会场内人声鼎沸，穿西装的学者、戴手套的修复师、举着相机的记者穿梭其间，胸前的参会证晃出细碎的光。
她刚要往里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呼喊，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撬开了记忆的锁：“小念？真的是你！”
苏念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来人穿着深灰色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花白却梳得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副磨损严重的黑框眼镜——是张教授，祖父苏明远生前最器重的学生，也是父亲苏振邦出事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心脏骤然缩紧，苏念攥着帆布包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泛白。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走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教授，您怎么也来了？我以为……您早就离开文物界了。”
张教授伸出手，想拍她的肩膀，手指悬在半空又收了回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去年从高校退休后，就被博物馆聘为特邀顾问，这次交流会是主办方硬拉我来的。”他的目光扫过苏念的帆布包，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像蒙了一层雾，“你祖父去世后，我去苏家老宅找过你，邻居说你搬去外地了。没想到再见，你竟也做了文物修复——跟你祖父、你父亲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苏念一下。她垂下眼，避开张教授的目光，伸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我也是机缘巧合，刚好沈氏集团有件文物需要修复，就留了下来。”
“沈氏集团？”张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拉着她往会场角落的休息区走，“你在给沈家人做事？”
两人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窗外的梧桐树影落在张教授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凑近苏念，指尖指着她笔记本上夹着的玉佩照片，声音压得极低：“你在修复这枚玉佩？小念，你知道这玉佩背后的渊源吗？它跟苏家、沈家的牵扯，远比你想象的要深。”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刚要开口追问，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会场入口处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沈亦臻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袖口别着一枚银色袖扣，正朝这边看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张教授身上时，微微顿了顿，随即迈开长腿，径直朝他们走来。
张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我、我还有事要跟主办方对接流程，”他语速极快，眼神慌乱地避开沈亦臻的方向，“小念，我们回头再聊，一定要找时间好好聊聊！”
话音未落，他就攥紧手里的文件夹，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在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
沈亦臻走到沙发边，目光追随着张教授的背影，又转回来落在苏念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探究：“你们认识？看他的样子，好像很怕我。”
苏念收起笔记本，指尖划过冰凉的纸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他是我祖父生前的学生，张教授。很多年前见过几面，算不上熟悉，可能是您气场太强，他有点紧张吧。”
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可沈亦臻却没有追问，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烫金名片，放在茶几上：“这是今天主讲嘉宾的联系方式，他研究清代文物修复三十年，或许能帮你解决玉佩上的刻字问题。”
苏念拿起名片，指尖触到卡片上凸起的字迹，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她抬头看向沈亦臻，他正望着会场中央的展台，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交流会准时开始，主讲嘉宾走上讲台，开始讲解清代瓷器的修复工艺。苏念坐在观众席上，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张教授慌乱的神情、那句“你父亲出事，跟沈家脱不了干系”的低语，还有沈亦臻看似无意的安排，像一团乱麻，在她脑子里缠绕不休。
她想起父亲去世那年，自己才十二岁。那天下午，她放学回家，看到祖父坐在书房里，手里攥着一张报纸，报纸上的标题是“文物商人苏振邦工地意外失足身亡”。祖父的肩膀在发抖，却始终没掉一滴眼泪，只是反复说：“他不是意外，不是……”
当时她不懂，可现在想来，祖父的话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秘密。张教授是父亲出事前最后见过他的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中途休息时，苏念借口去洗手间，快步走出报告厅。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保洁阿姨拖地的声音。她刚走到楼梯口，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一股熟悉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小念，你怎么才出来？”张教授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有些狰狞，他攥着苏念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我刚才在会场不敢说，你离沈家人远点！越远越好！”
苏念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张教授，您到底知道什么？我父亲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您说清楚！”
“不是意外！”张教授的声音发颤，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当年你父亲发现了沈氏集团偷偷倒卖国家一级文物的证据，那批文物里，有你祖父当年拼死保护下来的清代青花缠枝莲瓶！沈家人逼你父亲交出来，他不肯，就被他们……”
“被他们怎么样？”苏念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喘不过气。
“被他们推下了工地的脚手架！”张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我当时就在现场，躲在集装箱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沈亦臻的父亲沈宏远亲自带着人来的，他们威胁你父亲，说要是不交出文物，就对你和你祖父下手！你父亲为了保护你们，跟他们争执起来，结果被沈宏远身边的保镖推了下去！”
苏念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耳边仿佛响起了父亲最后一次打电话时的声音。那天晚上，父亲的声音很沙哑，他说：“小念，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家里的那本修复笔记，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沈家人……”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他不是意外失足，而是被人害死的！
“那您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站出来作证？”苏念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张教授的手背上。
张教授的身体晃了晃，松开她的手腕，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恐惧：“我不敢！沈家势力太大，当年我刚结婚，妻子怀着孕，他们威胁我说，要是敢说出去，就让我们全家不得好死！我……我只能看着你父亲的尸体被抬走，看着警察以‘意外’结案，看着沈家把那批文物偷偷运走……”
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就在这时，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亮了，暖黄色的光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苏念猛地抬头，看见沈亦臻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杯温水，脸色平静得让人害怕。
“苏小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他走上前，将水杯递给苏念，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睛和张教授颤抖的背影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张教授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苏念，抓起地上的文件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嘴里还含糊地说着：“我什么都没说，你们别找我……”
楼梯间里只剩下苏念和沈亦臻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念握着那杯温水，水是温的，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看着沈亦臻，忽然想起他昨天递给自己的文物清单，想起他说“这是我父亲当年从拍卖行买的”，想起他今天特意带自己来这场交流会——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他设下的局！他早就知道张教授会来，早就知道张教授知道真相，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听到这些后，会有什么反应。
“沈总，”苏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这场交流会，是你特意安排的，对吗？你早就认识张教授，早就知道我父亲的死跟沈家有关，对不对？”
沈亦臻没有回答，只是接过她手里的空杯，放在楼梯扶手上。他看着苏念通红的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无奈。
“小念，”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沙哑，“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但是现在……”
“不用解释了。”苏念打断他的话，转身朝报告厅走去，“沈总，我想我们之间，需要一点距离。在我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我不会再碰那枚玉佩，也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牵扯。”
她的背影决绝，没有回头。沈亦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张教授已经离开博物馆，按您的吩咐，派人跟着他了。”
沈亦臻收起手机，走到楼梯口，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秘密，终究是藏不住的。只是他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让苏念知道真相的一角。
而此刻的苏念，正坐在报告厅的最后一排，手里攥着那张烫金名片，指尖几乎要将卡片捏碎。她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主讲嘉宾，看着台下认真听讲的学者，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文物界，背后藏着太多的黑暗和秘密。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说的那句话：“小念，一定要保护好苏家的东西，一定要找出真相，为你父亲报仇……”
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苏念用手背擦掉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只想修复文物的苏念，她要找出父亲死亡的真相，要让那些伤害过苏家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交流会结束后，苏念没有跟沈亦臻告别，径直走出了博物馆。秋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她的脸上，让她清醒了许多。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那是祖父生前的老友，在警局工作的李叔。
“李叔，我是小念。”苏念的声音很平静，“我想问问你，当年我父亲的案子，能不能再查一次？我有线索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李叔沉重的声音：“小念，当年的案子已经结案了，而且沈家……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你爷爷当年也找过我，可我……”
“李叔，我知道很难，”苏念打断他的话，“但我父亲不能白死，苏家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管有多难，我都要查下去。”
挂了电话，苏念站在博物馆门口，看着来往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孤独的战士，要在这场布满荆棘的道路上，独自前行。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沈亦臻正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沈宏远的电话，声音冰冷：“爸，当年的事情，该有个了断了。苏念已经知道了一些，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
电话那头传来沈宏远严厉的声音：“亦臻，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沈家的家业不能毁在你手里！苏家人就是个麻烦，你最好离他们远点！”
“我不会让苏家的悲剧重演，也不会让沈家背负着这样的骂名继续下去。”沈亦臻挂了电话，发动车子，缓缓跟在苏念身后。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出当年的真相，不仅是为了苏念，也是为了沈家，为了那份百年前的约定。
秋日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场关于真相、秘密和约定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