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旧相册里的温度
连续几天的阴雨天,像是把整座城市都泡在了温水里。沈氏老宅的青瓦上积着薄薄的水汽,风一吹,就带着潮湿的凉意钻进窗缝,落在西厢房的木桌上。苏念把那枚鸾鸟纹玉佩小心翼翼地放进恒温箱,指尖触到箱壁的瞬间,还能感受到玉料残留的温润——这十天来,她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枚玉佩上,连指尖都染了些细磨石的粉末,洗了好几遍都没完全褪干净。
她拉过椅子坐在窗边,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修复笔记,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落下。窗外的石榴树被雨水打湿,叶子垂着水珠,偶尔有几滴顺着枝桠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这样的天气总容易让人走神,苏念盯着笔记上画的刻字草图,脑子里却又想起祖父临终前的模样。那时老人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声音气若游丝,反复念叨着“沈家”“玉佩”“约定”,可没等她说清到底是什么约定,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吱呀”一声,门口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苏念的思绪。她抬头望去,只见沈亦臻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衫,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腕间一块简单的机械表。和往常不同的是,他手里没拿文件,也没带助理,只捧着一个棕色的皮相册,相册的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来是用了很多年的旧物。
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几缕黑发贴在额前,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看着苏念,语气里带着少见的犹豫:“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那语气不像平时在会议室里发号施令的沈总,倒像个怕打扰别人的普通访客。苏念愣了一下,随即合上笔记本,往后挪了挪椅子:“当然可以,沈总请坐。”
沈亦臻走进来,将相册轻轻放在桌上,动作轻得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珍宝。他在苏念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椅腿蹭过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西厢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苏念注意到,他坐下后,手指在相册的封面上反复摩挲着,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过了几秒,他才慢慢翻开相册。封面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白色标签,上面用钢笔写着“1985-1992”,字迹娟秀,应该是女人的手笔。第一页是一张黑白照片,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照片里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处别着一枚玉佩——那枚玉佩的纹样苏念再熟悉不过,正是她手里正在修复的鸾鸟纹玉佩。
女人站在一棵栀子花丛前,嘴角扬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清亮,像盛着星光。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在肩头投下淡淡的阴影,连旗袍的褶皱都透着温柔。苏念看着照片,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个女人的眉眼,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像极了母亲留在旧照片里的模样。
“这是我母亲二十岁生日时拍的,”沈亦臻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女人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器,声音也放得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盖过,“她那时候最喜欢这枚玉佩,走到哪都戴着,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
苏念的目光落在照片里的玉佩上,能清晰地看到玉佩的光泽——那时候的玉佩还没有后来的裂纹,完整得像一块凝脂,在黑白照片里都能看出温润的质感。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总把那枚银锁戴在身边,逢人就说“这是给我女儿留的念想”,可后来银锁丢了,母亲难过了好几天,直到去世都没再提起过。
“沈总,你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苏念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她长这么大,关于母亲的记忆大多模糊,只有那张旧照片和那枚丢失的银锁,是仅存的念想。
沈亦臻的眼神暗了暗,指尖在照片边缘顿了顿,又慢慢翻到下一页。这一页是一张彩色照片,画面里的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穿着一件蓝色的小外套,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拨浪鼓,脸上沾着些点心的碎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小男孩身边蹲着一个女人,正是上一页照片里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针织衫,手里拿着那枚鸾鸟纹玉佩,正温柔地看着小男孩,嘴角的笑意和照片里的小男孩如出一辙。
“这是我四岁生日那天拍的,”沈亦臻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那天母亲做了我最喜欢的桂花糕,我吃了太多,脸上沾得都是,她就拿着玉佩逗我,说‘阿臻要是再吃,玉佩都要戴不下了’。”
他说着,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里小男孩的脸,眼神里的温柔像要溢出来。可这份温柔没持续多久,他的眼神又慢慢沉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些:“她以前总说,这枚玉佩能带来好运,能保佑我平平安安长大……可后来……”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像是不愿意再提起后面的事。苏念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突然明白了——沈亦臻的母亲,大概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有些伤口,即使过了很多年,碰一下还是会疼。她没追问,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照片里的玉佩,指尖隔着照片的纸页,仿佛也能感受到玉佩的温度。
“沈夫人要是知道玉佩能被修好,一定会很开心的。”苏念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安慰。她能想象到,当年沈亦臻的母亲有多珍视这枚玉佩,也能理解沈亦臻现在的心情——这枚玉佩不仅仅是一件文物,更是他对母亲的念想,是藏在时光里的回忆。
沈亦臻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像是覆盖在冰面上的阳光,慢慢融化了冰层。他看着苏念,过了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嗯,她一定会开心的。”
那天下午,沈亦臻没再问刻字的事,也没提工作上的事,只是和苏念一起,一页一页地翻着这本旧相册。他说起母亲喜欢在院子里种栀子花,每到夏天,整个院子都飘着栀子花香,母亲就会摘下几朵,插在客厅的花瓶里;说起母亲做的点心总是甜得恰到好处,不像外面买的那么腻,他小时候总缠着母亲要吃;说起母亲会弹钢琴,每天晚上都会弹给他听,他就是听着母亲的钢琴曲睡着的。
苏念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句细节——比如栀子花是重瓣的还是单瓣的,桂花糕里有没有放核桃。沈亦臻也很有耐心地回答,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脸上的冷硬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的温柔,像个在跟朋友分享心事的普通人。
窗外的雨慢慢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的彩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的相册上,也落在两人交叠的手影上。苏念看着沈亦臻的侧脸,看着他说起母亲时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关于“沈氏集团总裁”的传说都太遥远了。传说里的沈亦臻冷漠、果断、不近人情,可眼前的沈亦臻,只是个藏着太多回忆的普通人,像自己一样,在时光里守护着属于自己的念想。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祖父在修复室里,祖父教她辨认文物的年代,教她用细毛刷清理文物上的污垢,教她如何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件文物。那时候祖父总说,每一件文物都有自己的故事,修复文物,就是在倾听这些故事,守护这些故事。那时候她还不太懂,直到现在,直到遇到沈亦臻,遇到这枚鸾鸟纹玉佩,她才慢慢明白——有些故事,不仅仅藏在文物里,还藏在人的心里,藏在那些看似平淡的回忆里。
沈亦臻翻到相册的最后一页,这一页没有照片,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阿臻,妈妈会一直陪着你。”字迹和封面内侧的标签一样,娟秀而温柔。沈亦臻拿起纸条,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沉默了很久,才把纸条放回相册里,慢慢合上相册。
“时间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了。”他站起身,把相册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苏念也站起身,看着他:“沈总,谢谢你跟我分享这些。”
沈亦臻看着她,嘴角轻轻扬了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苏念第一次看到他笑,没有敷衍,没有客套,只有纯粹的温柔。“该说谢谢的是我,”他说,“很久没人跟我聊这些了。”
他说完,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苏念一眼:“外面还在下雨,你要是需要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苏念点点头:“好,谢谢沈总。”
沈亦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抱着相册慢慢走了出去。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西厢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苏念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怀里的相册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修复笔记,又看了看恒温箱里的玉佩,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新,还有一丝淡淡的栀子花香——大概是从院子里飘来的。苏念坐在椅子上,重新拿起笔,在修复笔记上写下:“鸾鸟纹玉佩,清光绪年间,藏有苏沈两家约定,亦藏时光之温。”
笔尖落下的瞬间,她仿佛能看到沈亦臻的母亲拿着玉佩温柔微笑的模样,也能看到小时候的沈亦臻举着拨浪鼓笑得开心的模样。这些藏在旧相册里的回忆,像一束光,照亮了时光里的秘密,也温暖了两个藏着心事的人。
苏念知道,这枚玉佩的修复还没完成,那些关于苏沈两家的约定,关于祖父和父亲的秘密,还有很多没解开。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因为她知道,有些故事,需要慢慢倾听;有些回忆,需要慢慢守护;而有些温暖,会像旧相册里的温度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成为心里最柔软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