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雨那双充满期待、亮晶晶的眼睛，配上她刚刚经历“肠胃浩劫”后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形成了一种极具杀伤力的恳求姿态。补妆？再拍一次？林小凡感觉自己的腰和膝盖已经在提前发出抗议了。
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她那副“不答应就可能马上哭出来”的表情，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行吧。先回去再说。”
“やった！”（太好啦！）星野雨立刻小小地欢呼一声，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瞬间充上了电，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林小凡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大小姐的情绪恢复速度，简直堪比游戏里吃了高级恢复药剂的boSS。
“凡哥，那我们就……先撤了？”赵强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道。经过拍照这一通折腾，他们也看出星野雨状态恢复了不少，而且明显人家“小两口”（他们单方面认定的）需要独处空间了。
“啊？哦，好。”林小凡回过神来，“今天谢了，哥们。”
“谢啥！多见外！”赵强一拍他肩膀，压低声音，语气猥琐中带着羡慕，“凡哥，把握机会啊！这妹子，绝了！兄弟我看好你！下次再一起玩啊！”说完，也不等林小凡回应，就带着两个朋友嘻嘻哈哈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对星野雨挥手告别：“妹子再见！下次让凡哥带你去吃更好的！”
星野雨虽然没完全听懂，但还是礼貌地鞠躬回应：“はい、さようなら！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好的，再见！非常感谢！）
送走了赵强他们，喧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小凡和星野雨两人，以及街上熙攘的人群。
“走吧，回家。”林小凡招呼了一声，率先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星野雨赶紧跟上，依旧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侧稍靠后的位置。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经历了网吧的虚荣、麻辣烫的惊魂、厕所的尴尬以及拍照的折腾，两人似乎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信息量巨大的一上午。
林小凡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身边的女孩。她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小心地避开不平整的地砖，以免厚底靴崴到脚。午后的阳光给她蓝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显然好了很多。那身夸张的暗黑系裙摆在行走间轻轻晃动，与周围平凡甚至有些破旧的小镇街景形成持续而强烈的对比。
他心里依旧充满了不真实感。这样一个女孩，怎么就突然闯进了他死水一般的宅男生活里？还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鸡飞狗跳的事情？
走到小区门口，又遇到了正在下棋的王大爷和李大妈。
“哟，小凡，带女朋友回来啦？”李大妈眼尖，立刻笑着打招呼，目光在星野雨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王大爷也推了推老花镜，看着星野雨：“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小凡欺负你了？”
林小凡头皮一麻，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她就是……有点不舒服！不是女朋友！都说了是朋友！”
星野雨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是在讨论她，她立刻露出一个礼貌但略显拘谨的微笑，微微鞠躬，用生硬的中文说：“您好……”
这一下，更是坐实了“乖巧外国女友”的形象。
李大妈笑得更加慈祥了：“哎哟，真懂礼貌！小凡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王大爷也点点头：“不舒服就赶紧回家休息，小凡，给人倒点热水。”
林小凡：“……” 解释不清了！他只能胡乱应了两声，拉着星野雨落荒而逃。
背后还能听到李大妈和王大爷的议论：
“瞧见没，还害羞了！”
“年轻人嘛……”
逃进单元楼，爬上楼梯，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家门口。林小凡拿出钥匙开门，有种终于回到安全区的解脱感。
打开门，屋里还保持着他们早上匆忙离开时的样子，略显凌乱，但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属于他的气息——淡淡的泡面味、游戏手柄的塑料味以及阳光晒过灰尘的味道。
“お邪魔します。”（打扰了。）星野雨轻声说了一句，习惯性地在门口脱掉了那双厚重的马丁靴，露出穿着黑色蕾丝短袜的纤细双脚，然后乖巧地走了进去。
回到这个相对封闭和私密的空间，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沉默和尴尬似乎又放大了一些。
林小凡挠了挠头，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破沉默：“那个……你……肚子还难受吗？要不要再喝点热水？”他说着，就走过去拿起电水壶准备烧水。
星野雨摇摇头，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似乎有话想说。
水壶开始发出轻微的加热声。
“林小凡さん…”星野雨轻声开口，声音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嗯？”林小凡转头看她。
她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蕾丝花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很认真地说道：“今日は…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
“啊？哦，没什么……”林小凡有点不自在，被这么正式地道谢，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いろいろ…迷惑をかけてしまって…”（给你添了各种麻烦…）她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歉意，“ゲームも见せてもらったし、美味しいものも食べたし…でも、最後は…あんなことになって…”（既让你带我看了你打游戏，又吃了好吃的…但是最后却…变成了那样…）
她指的是麻辣烫后狼狈跑厕所的事，脸颊又泛起一抹红晕。
“あと、写真も…顽张って撮ってくれました。”（还有，照片也…很努力地帮我拍了。）
她抬起头，看向林小凡，那双戴着红色美瞳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之前的虚弱和窘迫被一种温柔的感激所取代。
“林小凡さん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中文词汇，最终放弃了，用日语轻声但清晰地说道：
“面倒见のいい人ですね。”（真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呢。）
林小凡愣住了。
面倒见がいい（很会照顾人）？
这是在说他？林小凡？一个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吃饭靠外卖、社交靠网络的资深宅男？
他第一反应是想吐槽：你怕不是对“会照顾人”有什么误解？带你吃个麻辣烫都能给你吃进厕所，拍照能把你拍出双下巴，出门差点被围观到社死……这算哪门子的会照顾人？
可是……
看着她那双无比真诚、没有丝毫揶揄或客套的眼睛，那些自嘲的吐槽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是在很认真地道谢，很认真地这样认为。
也许……在她看来，他收留了迷路的她，给她煮泡面，带她熟悉环境，在她不舒服的时候着急地带她找厕所，甚至笨手笨脚地按照她的要求帮她拍照……这些微不足道、甚至搞砸了的事情，在她眼里，都算是一种“照顾”？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淌过林小凡的心口。有点痒，有点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认可的感觉。
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也不全是废物和懒散的样子？原来他也能做到“照顾”别人？虽然做得磕磕绊绊，漏洞百出。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发热，眼神飘向别处，干巴巴地回应：“……也没什么的。总不能……真看你流落街头吧。”
水壶发出嗡鸣声，水开了。
林小凡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转身去倒水，掩饰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和发热的耳根。
他把一杯温水递给星野雨。
“ありがとう。”星野雨接过水杯，双手捧着，小口地喝着。温水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略显锐利的暗黑系妆容，让她看起来格外乖巧。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那么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温和的气氛。
林小凡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也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脑子里却还在回响着那句话。
“面倒见のいい人”（很会照顾人的人）……
啧……这种评价，从这么一个麻烦又耀眼的大小姐嘴里说出来，感觉……还真不赖。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安静喝水的女孩。所以，在她心里，自己是个“好人”？
就在这时，星野雨放下水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她转过身，拿过自己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小手包。
“林小凡さん、ちょっと…确认したいことがあります。”（林小凡先生，有点…想确认的事情。）
她从手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本深蓝色的、印着菊花纹章的日本护照。
林小凡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隐隐浮现。
星野雨翻开护照，找到签证页和入境盖章页，纤细的手指指着上面的日期，仔细地计算着。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表情变得越来越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不确定和担忧。
她抬起头，看向林小凡，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小声说：
“林小凡さん…このスタンプの日付…あと…”（林小凡先生…这个盖章的日期…还有…）
她似乎遇到了一个难以计算的难题，或者看到了一个让她困惑的结果。
林小凡心中的那份不祥预感陡然放大。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凑近了一些，目光也投向那本护照。
“怎么了？日期……有什么问题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
星野雨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护照上的印章，又抬起手指计算了一下，然后，她的脸色似乎微微白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林小凡时，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私のビザ…もしかして…”（我的签证…该不会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突然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无措，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小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