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凯来了兴致。
“哦?你的新歌?那我得听听。”
凌夜将手机放在桌子中央,按下了播放键。
没有歌词,没有吟唱,只有纯粹的器乐。
前奏响起,是一阵幽远寂寥的箫声,像午夜的冷风,吹过荒芜的古道。
紧接着,古筝如流水般切入,叮咚作响,清冷又利落,仿佛是剑客腰间的佩玉在随着脚步轻轻碰撞。
整个休息室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离,置换成了另一个时空的苍茫与孤寂。
肖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听过很多曲子,有华丽的,有深情的,有燃炸的,但没有一首像现在这样,只用几个简单的音符,就在她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完整的画卷。
那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江湖,月光如霜,洒在每一个孤独的旅人身上。
忽然,密集的鼓点毫无征兆地闯入,与一声铮然的剑鸣交织在一起。
箫声变得急促,古筝的节奏加快,仿佛剑已出鞘,寒光凛冽,一场宿命的对决在月下展开。
旋律在高亢与低回之间反复拉扯,没有你死我活的歇斯底里,却有一种挣脱不掉的宿命感,每一次交锋,每一次格挡,都像是对命运的叩问。
高潮部分,所有的乐器汇成一股洪流,却又在最顶点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声悠长的叹息般的箫声,和几不可闻的古筝余音,像血滴落在雪地,瞬间被冰冷吞噬。
一曲终了,休息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韩磊镜片下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震动。
他终于明白凌夜在找什么了。
这不是一首歌,这是一把剑,需要一个与之匹配的剑客来挥舞。
那些技巧华丽的歌手,手里拿的不过是表演用的道具,而这首歌,需要的是能饮血的真家伙。
肖雅还沉浸在刚才的音乐里,眼眶微微发红,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背影,在宿命的终点,收剑入鞘,任凭风雪加身。
“好曲子。”
最终,是薛凯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没有了刚才的随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顶尖音乐人的严肃与激赏。
“杀气、孤寂、破碎感,还有一丝不甘。”他看向凌夜。
“这首歌,不是写给我的。”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以他现在的阅历和声线,唱《山丘》是历尽千帆后的回望与感慨。
而这首歌,是身在局中的挣扎与决绝。
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烟火和尘埃,染不上这样的月光。
凌夜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判断。
“所以,我找不到人。”
“确实难找。”薛凯赞同道。
“现在圈子里流行的声音,要么是甜腻的糖水,要么是嘶吼的烈酒,能把月光当泉水喝的,太少了。”
他拿起桌上那沓被凌夜否决掉的歌手资料,随意翻了翻,看到了林子闲和苏阳的名字。
“林子闲的声音太亮,像正午的太阳,会灼伤这首曲子的意境。”
“苏阳的技巧太圆滑,像一块盘了多年的玉,磨掉了所有的棱角。”
薛凯的点评一针见血,与凌夜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放下资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韩磊和肖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看着薛凯,像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其实…”薛凯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目光在凌夜和韩磊之间逡巡。
“有个人,或许可以。”
“谁?”韩磊立刻追问。
薛凯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一个很久远的名字。
“你们可能没听过。”
“他叫,张信。”
这个名字一出,肖雅一脸茫然,显然从未听说过。
“大概二十年前,我和他差不多是同期出道。”
“那时候,媒体喜欢给我们俩起外号,我是‘情歌王子’,他是‘天籁歌者’。”
“他的声音…”薛凯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你知道水晶吗?就是那种最纯净、最通透、没有一丝杂质的水晶。”
“他的声音就是那样,干净,清亮,而且有一种可怕的穿透力。”
“你觉得他的声音很薄,像一片冰,但又能轻而易举地击穿你的心脏。”
“那时候,很多人都说,乐坛的未来是他的,他的天赋,百年难遇。”
肖雅听得入了迷,忍不住问:“那…那后来呢?”
薛凯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后来?后来我学会了上综艺,开演唱会,炒作绯闻,专辑一张卖得比一张好。”
“而他呢,公司让他去跑商演,他不去;让他和当红女星捆绑cp,他拒绝;让他给粉丝分三六九等,搞什么VIp见面会,他直接在后台跟企划总监拍了桌子。”
“他觉得,唱歌就是唱歌,歌迷就是歌迷,不应该掺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只想在录音棚里,或者在舞台上,安安静静地唱歌。”
“结果呢?”薛凯摊了摊手。
“结果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天籁歌者’,被公司以最快的速度雪藏,然后遗忘。”
“等到合约期满,就彻底消失了。”
休息室里一片寂静。
这是一个典型的、属于理想主义者的悲剧。
“我大概有十年没见过他了。”薛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听说他后来成了独立音乐人,自己写歌,自己唱,偶尔在一些很小的Live house演出,台下可能就几十个听众。”
“他活成了他想要的那个样子,纯粹,但也穷。”
韩磊听完,沉默了。
他明白薛凯为什么会推荐这个人。
张信的声音条件,几乎是为凌夜这首歌量身定做。
但他的性格,他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的过往,也注定了他将是块最难啃的骨头。
一个被商业伤透了心的人,会愿意再为一个S级的商业项目献声吗?
“他在哪儿?”
凌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听着,此刻开口,问题却直接得不带任何情绪。
薛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得找。”
凌夜看向韩磊。
韩磊立刻明白了凌夜的意思。他没有提出任何关于“难易”的疑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我马上去办。”
他站起身,拿起手机和外套,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转身就走出了休息室。
肖雅看着韩磊雷厉风行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凌夜,和神情复杂的薛凯,突然觉得,刚才还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被那首曲子里的剑光,劈开了一道缝隙。
薛凯看着凌夜,忽然笑了:“你就不怕,他和你一样,是个疯子?”
凌夜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慢地说:
“我怕的,是这个世界上的疯子,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