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坊内,严卯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可”字。
然后,他又将那个字涂掉。
再写,再涂。
六万两白银的诱惑,和对林望深不可测的恐惧,像两条毒蛇,在他的内心疯狂撕咬。
就在他将要第三次落笔时,一阵急促而规律的钟声,划破了哈密卫的夜空。
铛!铛!铛!
钟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卫所的每一个角落。
这不是报时的钟,这是警钟!
严卯霍然起身,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林望大步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紧身作战服,外面套着一件轻便的皮甲,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
“敌袭!”
林望只说了两个字。
紧接着,一名夜不收的传令兵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又快又稳,没有一丝颤抖:“禀报大人!烽燧系统急报!正北方向发现大股瓦剌骑兵,正向我卫所高速移动!根据烟柱间隔判断,敌军数量,约三千!”
三千!
瓦剌精锐骑兵!
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严卯的太阳穴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京营的精锐也不过数万,这三千瓦剌骑兵,足以横扫数个州府。
他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官,竟然在这种鬼地方,撞上了如此规模的敌袭!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林百户!林望!”严卯的官威和算计在死亡的恐惧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一把抓住林望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快!快!派你最好的兵,护送本官!我们往东走,退回嘉峪关!快!”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六万两,什么功劳,他只想活下去。
沈炼站在一旁,面色凝重,手已经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
他没有像严卯那样失态,但眼中也充满了忧虑。
三千骑兵突袭,即便哈密卫城防坚固,也必然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然而,林望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他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嫌弃地,将严卯那只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了下来。
“大人稍安勿躁。”
林望的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理会惊慌失措的严卯,而是转身走到了那座巨大的沙盘前。
在严卯和沈炼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望从沙盘旁的一个小盒子里,拿起了一面小小的、画着黑色狼头的旗帜。
他将那面代表着瓦剌骑兵的黑色小旗,不偏不倚地,插在了阿古拉大军正在行进的那条谷道上。
那正是他昨天为严卯讲解防御体系时,指出的三条进攻路线之一。
做完这一切,林望才转过身,对着面如死灰的严卯笑道:“大人勿忧。您不是一直想亲眼看看下官的练兵成果吗?”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沙盘上那面黑色的小旗。
“巧了,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带着一种狂妄到极致的自信,让严卯的恐慌,硬生生止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林望,看着他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处绝境。
这个家伙,是疯了,还是真的有恃无恐?
“下官想请大人和沈大人,随我登上城楼,亲眼观赏一场‘烟火秀’。”林望正式发出了邀请。
他的目光从严卯惊魂未定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那张被严卯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白纸上。
“就以此战,作为大人是否愿意接受下官那份‘厚礼’的最终考量,如何?”
林望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竟是要用这三千瓦剌骑兵的性命,来为他那份价值六万两的“礼物”,做一个最后的验货。
严卯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着林望那双在灯火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紧张,只有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一种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傲慢。
一股热血,不知为何,从严卯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这一辈子,都在官场里谨小慎微,察言观色,权衡利弊。他从未像今天这样,面临一个如此疯狂,如此刺激的抉择。
逃?茫茫戈壁,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吗?恐怕半路就会被追上,砍下脑袋。
留下?就是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这个只认识了两天的狂人手里。
可是……
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能赢呢?
万一他真的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弹指间,让三千铁骑灰飞烟灭呢?
如果能亲眼见证这样的奇迹,那他严卯,抱上的就不是一棵大树,而是一条真龙的大腿!那六万两白银,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赌了!
严卯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赌徒光芒。
他咬碎了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他指着城墙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本官,就陪你林望,赌上这一把!我倒要亲眼看看,你这哈密卫的城墙,究竟是铁打的,还是纸糊的!”
说完,他竟是第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沈炼看着严卯的背影,又看了看林望,最终还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林望笑了。
他要的,就是严卯的这个“好”字。
三人向城楼走去,城内各处已经行动起来。
没有惊慌的呼喊,没有混乱的奔跑,只有一队队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营房开赴各自的阵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前的肃杀之气。
远方草原的尽头,大地的震颤,已经清晰可闻。
一场足以改变西域格局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