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面黑色的铁墙,无声地矗立在戈壁之上。
杀气凝固了空气,让从京城来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裕王朱载墎的手心全是汗,但他强迫自己稳坐于车内。
林望没有多言,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自顾自地转身,朝着关城方向走去。
他一动,那三座由人组成的铁山,便“唰”的一声,整齐划一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往城门的大道。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杂音。
李长史的腿肚子有点软,他看了一眼裕王,发现王爷只是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车帘。
“走吧。”裕王淡淡地吩咐。
车队重新启动,缓缓驶入那条由刀枪剑戟辟开的通道。
孙隆偷偷掀开一角车帘,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又赶紧放下。
通道两侧的士兵站得笔直,他们的甲胄并不光鲜,甚至带着划痕与尘土,但他们的身躯,挺拔得如同长枪本身。
进入哈密城,预想中的破败与荒凉并未出现。
街道宽阔得能容纳四辆马车并行,地面是一种奇异的青灰色,平整坚硬。
街道两旁的房屋样式统一,没有雕梁画栋,只有朴素而坚固的线条。
城里的行人不多,但个个步履匆匆,身上带着一股子忙碌的劲头。他们看到王府的车队,也只是投来好奇的一瞥,随即又低头赶路。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与大明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的,冰冷而高效的气息。
车队最终在一座毫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下。
这里便是为裕王准备的“王府”。
李长史下车一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没有烫金的牌匾,没有威武的石狮,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砖石院子,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比旁边的房子大了一圈。
“林指挥,这……这就是殿下的居所?未免也太……”李长史忍不住开口质问。
“简陋了些。”林望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不过殿下巡视边防,体恤军情,想来也不愿铺张。这已是哈密卫最高规格的官邸了。”
李长史被噎得说不出话。
朱载墎走下马车,打量着这座“王府”,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院内陈设更是简单,除了桌椅床榻,再无他物。但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
“殿下,您一路风尘,请先沐浴更衣。晚宴已在指挥使府备下。”林望说完,行了个军礼,便带着他的人退了出去。
很快,两名穿着朴素青衣的女子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她们不像宫里的侍女那般卑躬屈膝,只是平静地福了一礼。
“奴婢伺候王爷沐浴。”
其中一名女子开口,她的手上,能看到一层薄薄的茧。
孙隆想上前,却被裕王用一个手势制止了。
他脱去身上那件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锦袍,缓缓跨入巨大的木桶中。
热水包裹住身体,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名女子安静地为他擦拭着后背,动作轻柔而专业。
裕王注意到,其中一名女子的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忽然开口问:“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女子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回王爷,去年冬天,瓦剌人夜袭,奴婢在救助伤员时,被流矢划的。”
朱载墎沉默了。
洗去一身征尘,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朱载墎感觉自己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傍晚,指挥使府。
宴会就设在平日议事的大厅里,没有丝竹歌舞,只有明晃晃的火把,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林望坐在主陪的位置,他手下的周秃子、王大麻子等一众将领分坐两侧。
这些人个个身形彪悍,坐姿大马金刀,看到裕王进来,也只是站起身,捶了捶胸口。
“参见王爷!”
声音洪亮,震得房梁嗡嗡作响。
李长史和孙隆跟在裕王身后,看到这阵仗,腿又开始发软。这哪里是赴宴,这分明是进了土匪窝。
裕王却很镇定,他在主位坐下,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诸位将军免礼。”
宴席很简单,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大块的烤羊肉,金黄的烤馕,以及一坛坛没有贴任何标签的烈酒。
林望端起一只粗瓷大碗,站起身。
“殿下亲临西陲,是我哈密卫上下的荣幸。边关苦寒,无以为敬,这第一碗,末将敬殿下。”
他说完,一仰脖子,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裕王看了一眼面前的大碗,也学着他的样子端起,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烧得他胸口一阵火热。
“好!”周秃子一拍大腿,大声叫好,“王爷海量!是个爷们!”
李长史的脸都绿了,刚想呵斥周秃子无礼,却被裕王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周将军,”裕王放下酒碗,主动开口,“本王看你头上这疤,颇为不凡,不知有何来历?”
周秃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王爷好眼力!这是三年前,跟吐鲁番人干仗,被一个狗崽子当头劈了一刀,差点见了阎王。不过俺也没让他好过,一锤子把他脑袋砸进了腔子里!”
他说得血腥无比,桌上的将领们却都习以为常地哄笑起来。
孙隆吓得脸都白了,悄悄往后挪了挪。
裕王却笑了。
“如此说来,本王倒是该敬将军一碗。为我大明,守土不易。”
他说完,竟真的又自斟一碗,对着周秃子一饮而尽。
这一下,不仅周秃子愣住了,满桌的将领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这位细皮嫩肉的亲王,有些发懵。
林望的嘴角,逸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发现,这只从京城送来的“金丝雀”,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李长史抓住机会,清了清嗓子,摆出朝廷大员的架子。
“殿下,林指挥,这哈密卫的军容,下官今日也算开了眼。只是……这迎接圣驾的礼数,似乎还需多加学习啊。”
他这话,是冲着林望白天那番“失礼”之举去的。
王大麻子一听,把手里的羊腿往桌上重重一拍。
“老头儿,你什么意思?我们将军哪里失礼了?”
“放肆!”李长史拍案而起,“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你一介武夫,敢如此对本官说话?”
“二品官怎么了?二品官就能在咱们哈密卫的地盘上撒野?”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