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淬火之门
珠江的晨雾尚未散尽,邓枫已站在了黄埔军校本部那座庄严的拱形大门前。青天白日徽高悬,两侧持枪哨兵挺立如松,目光锐利。门内,是一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熟悉的,是他在德国军事院校图片中见过的那些训练设施和规整营房;陌生的,是这里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混合了汗水、尘土和一种近乎燃烧的理想主义的独特气息,与上海租界的浮华颓靡截然不同。
“枫兄!这边!”陈启明熟悉的声音传来,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学员军装,剃着青皮头,皮肤晒黑了些,但精神焕发,快步从门内迎出。他用力拍了拍邓枫的肩膀,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可算把你盼来了!走,我带你去报名处,手续繁杂得很。”
有陈启明这个“过来人”引导,邓枫省去了许多摸索的麻烦。报名处设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人头攒动,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才俊汇聚于此,操着各种口音,脸上大多带着与邓枫相似的憧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报名登记的第一关,是严格的体检。一间临时充作体检室的营房里,军医们面无表情,手法利落。测量身高体重、检查视力听力、测试心肺功能、检查有无文身和严重体癖。当邓枫脱下上衣,露出虽不虬结但线条清晰、比例完美的肌肉时,负责检查的军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用力按压了他的几个关键肌群,点了点头:“底子不错,留过洋的?”
“在德国求学时,注重体能锻炼。”邓枫平静回答。
体检之后,是更为关键的文化课考核。考场设在一个大教室里,气氛肃穆。试卷涵盖极广,不仅有基础的国文、历史、地理,还有相当难度的数学、物理,甚至包含了对时局的分析论述。
对邓枫而言,这些题目并不算难。国文历史,他家学渊源;数理知识,更是他在德国的主修。他笔走龙蛇,答题流畅。尤其在最后一道论述题“试论当今中国积贫积弱之根源及青年之责任”时,他回想起归国途中的见闻,外滩公园的牌子,闸北街头的鲜血,胸中块垒涌动,下笔如有千钧,从政治、经济、军事、教育多维度剖析,字里行间充满了忧患意识与变革的急切,远超一般考生的泛泛而谈。
负责监考的教育在巡场时,在他身边驻足良久,目光在他那逻辑清晰、字迹工整的答卷上停留了许久。
最后一关,是面谈。在一个小房间里,三位神情严肃的教育坐在长桌后,目光如炬。问题刁钻而直接,从报考动机、个人志向,到对三民主义的理解,对军阀混战的看法,甚至还有一些假设性的战场伦理困境。
“邓枫,你留学德国,所学乃机械工程,此乃安身立命之良技。为何放弃坦途,选择投身行伍,来此吃苦甚至可能送死?”中间那位戴着眼镜的教育沉声问道。
邓枫挺直脊梁,目光清澈而坚定:“学生以为,当今之中国,非缺安身立命之技工,而缺能护卫千万同胞安身立命之军人!学生在德国,见其国富民强,工业昌盛,然亦知其强大根基在于国家之独立与统一。反观我国,内忧外患,山河破碎。学生不才,愿弃个人之小技,习救国之大术,以此七尺之躯,为重建一个独立、统一、强大之中国,尽绵薄之力!至于生死,”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凝,“若怕死,便不来黄埔了。”
他的回答,没有空泛的口号,而是结合自身经历与观察,情真意切,逻辑严密。几位教育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
当他完成所有考核,走出面谈房间时,夕阳已为黄埔岛披上了一层金辉。陈启明还在外面等着他。
“怎么样?”陈启明关切地问。
邓枫点了点头:“应该没有问题。”他回想起报名登记时,那位书记官在看到他履历上“德国xxx工学院”字样时,那惊讶抬头、反复确认的眼神,以及在他考核表上做的那个特殊记号。
“那就好!”陈启明松了口气,随即又兴奋起来,“走,枫兄,我先带你去领被服用品,安排营房!真正的‘淬火’,明天才正式开始呢!”
邓枫抬头,望向军校深处那飘扬的旗帜和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操练声。他知道,这扇“淬火之门”已然向他敞开。门后,是汗水、泥泞、严格的纪律,是思想的碰撞,是未来的袍泽,也是一条注定充满挑战与牺牲,却通往理想与信仰的征途。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简单的行李,目光坚定地随着陈启明,迈步走进了那片被夕阳染红的、象征着希望与磨砺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