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约5点),顺天府衙门。
三声鼓响,衙役排班,皂隶肃立。顺天府尹孙如游(正三品,位高权重),身着绯色云雁补子官袍,头戴乌纱,端坐正堂。
孙如游年近五旬,面容清癯,带着久历宦海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堂下站着的是府丞(正四品)、治中(正五品)、通判(正六品)等属官。
点卯议事,治中(主管民政、治安)禀报:“府尊,外城栖流所流民安置已毕,登记造册共五千七百三十二口。
工部征募修渠、筑路者两千余,余者已分批遣往霸州、涿州开荒点。粥厂每日两顿,暂未生乱。”
通判(主管粮储、水利等)禀报:“平粜仓昨日售粮三百石,秩序尚可。
然存粮消耗甚快,需户部尽快拨付下一批。通州新仓第一批漕粮今日入城入库,下官已派员与工部、户部协同接收。”
府丞(副手)补充:“府尊,昨日接到宛平县呈报,又有两户归乡流民,田产被本地豪强王大户指使家仆强占,毁其青苗。流民告到县衙,县令似有难处…”
孙如游眉头微蹙。王大户是宛平县一霸,与朝中某位侍郎拐着弯沾亲。
县令不敢动,情理之中。若在平时,他或许会发牌提人,敲打一番。
但眼下朝廷正全力推行恢复,强调“安民归业”,此风不可长!
“发牌!”孙如游沉声道,“传宛平县令及涉事流民、王大户管家到府衙问话!另…”
孙如游略一沉吟,“将此案详情,抄录一份,着可靠之人,递送北镇抚司‘听风’所部案头。”
他深知陆铮对恢复大计的重视,更明白借锦衣卫这把刀来斩地方豪强的不法,比顺天府自己动手更有效,也更“干净”。
这是三品大员与厂卫头子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衙门外,已有百姓在等候鸣冤或办事。
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老汉,正拉着一个书吏模样的手苦苦哀求:“官爷,行行好!我那开荒贷种的手续,跑了三趟了,李主事总说文书不全…”
书吏一脸不耐:“催什么催!没看府尊大人在议事?等着!” 顺天府虽在努力恢复秩序,但底层胥吏的积习难改,办事拖沓、推诿乃至索要好处,仍是普通百姓难以逾越的门槛。
棉花胡同,陆宅
陆铮早已起身。天不亮便已入宫早朝,此刻刚回府,正在内院用早膳。
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他换上了绯色狮子补子的一品官服(锦衣卫指挥使,或加衔如太子太保后的品级),气度威严,与昨夜书房中的疲惫判若两人。
苏婉清在一旁布菜,轻声细语:“福伯说,后园那株老梅,昨夜风大,落了不少花瓣,但枝头还剩些,香气依旧。”
陆铮夹起一块小巧的桂花糕,动作优雅:“无妨。花开花落,自有定数。能赏几日,便是几日。”
陆铮看向妻子,“今日府中若无要事,可让福伯陪你,去外城官设的绸缎庄看看。听说新到了一批苏杭的料子。” 他知道妻子喜好素雅,江南的丝绸能让心情好些。
苏婉清眼中漾起笑意:“好。也正好看看外城恢复得如何了。” 她并非只知深宅绣花的妇人,对丈夫所关切的外界,也有份自然的关注。
陆铮用完早膳,玄鹰卫统领已候在门外。他起身,苏婉清替他正了正官帽。
“通州事毕,若无急务,当可早些回来。”苏婉清温言道。
陆铮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家中辛苦。” 随即转身,大步离去。玄色大氅在晨风中扬起,带着属于帝国重臣的凛然气势。
巳时(9-11点),阳光正好。胡记面摊生意兴隆。
修渠的短工、巡街换防的兵丁、赶车送货的脚夫挤满了小棚子。老胡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带着笑。
粮价稳了,街面太平了,大家兜里多少有了点活钱,他的生意自然好了。
“老胡!三碗汤面!加肉!” 巡城的老赵带着两个弟兄进来,盔甲在阳光下闪亮。
“好嘞!赵爷今儿气色更好啊!”老胡笑道。
“那是!”老赵嗓门洪亮,“饷银足额,街面又太平!刚还看见通州来的漕粮车队进城,好家伙,望不到头!新仓那边,工部的大匠正指挥卸货呢,热火朝天!这才是京师该有的样子!”
正说着,一阵沉闷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望去,只见一队约五十人的锦衣卫缇骑,簇拥着几辆囚车,正押着几个垂头丧气、身穿绸缎但形容狼狈的人向西城方向行去。领头的正是总旗王猛,面色冷峻。
“嚯!那是…霸州王大户?”有眼尖的认出了囚车里的人,“昨儿个还听说他在乡里横行霸道,强占流民的地呢!这就被锦衣卫锁拿进京了?乖乖,这速度!”
“活该!”旁边一个脚夫啐了一口,“陆阎王眼里可不揉沙子!这时候还敢顶风作案,找死!”
“听说顺天府也发牌提人了,可哪有锦衣卫快刀斩乱麻痛快!”另一个小贩附和道。
老胡看着远去的囚车和王猛那冷硬的背影,又想起前些日子在面摊见到的那位卸下面具、沉稳务实的陆大人。
老胡默默地在老赵他们碗里多放了一大勺肉臊。
这太平景象,这沉冤得雪,背后是庙堂上的阁老殚精竭虑,是顺天府尹的审时度势,更是无数像王猛、赵铁柱这样听命行事的锦衣卫校尉,以及那位高踞权力顶峰、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陆督公,在日复一日的冰冷运作中,艰难维持着秩序,推动着恢复。
胡记面摊的烟火里,有感知着太平来之不易的升斗小民。
而这一切的枢纽,便是那位身着绯袍、眉带浅疤,正策马赶往通州,目光锐利如鹰隼的锦衣卫督公——陆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