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咸熙三年的盛夏已被初秋的凉意取代。
这两个月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变,只有无数细微处的积累与沉淀,如同春雨润物,悄然改变着帝国的面貌。
江南
金陵行辕内,林汝元案头堆积的不再是弹劾奏章与贪墨罪证,而是各府县送来的秋粮预报表、商税统计册以及兴修水利的工勘图。
窗外的秦淮河,似乎连桨声灯影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浮华,多了几分务实的气息。
随着清丈田亩在苏、松、常等核心府县基本完成,隐藏在豪强缙绅名下的田产被大量清理出来,纳入朝廷税基。
仅苏州一府,预计秋税(主要是粮赋)便可比往年(按旧册)增收近四成,且因取消了大部分杂派,普通自耕农的负担并未明显增加,甚至有所减轻。
松江府市舶司在新规激励下,过往海商大增,夏季三个月的关税收入便超过了去年全年,来自海外的白银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
徐家商业帝国的瓦解和店铺的拆分拍卖,打破了以往的垄断。
虽然短期内引发了一些市场波动,但更多中小商人获得了机会。
丝绸、棉布、瓷器等传统优势产业的活力被激发,一些原本依附于徐家的工匠、机户也开始自立门户,市场竞争变得活跃。
赵德柱在松江港建立的秩序,使得贸易环境大为改善,吸引了更多福建、广东乃至南洋的商船前来。
官学新风: “育才官舍”培养出的第一批近百名寒门士子,已被林汝元以“实习吏员”的名义,分派到各府县衙门,协助处理文书、核算钱粮。
他们年轻,充满干劲,且对新政抱有热情,给暮气沉沉的江南官场注入了一股清流。
虽然地位不高,却像楔子般嵌入旧有体系,开始产生影响。
发还部分被侵占田产、兴修水利、平抑物价等措施,让底层百姓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尽管士绅阶层仍有怨言,但公开的、有组织的抵抗已近乎绝迹。林汝元“林青天”的名声在民间愈发响亮,甚至开始有百姓自发为其立生祠(虽被林汝元严厉制止)。
江南的民心,正在从离心离德,慢慢转向观望,乃至初步认同。
林汝元站在行辕的望楼上,看着这座渐趋稳定的城市,心中并无太多自得。他知道,这只是将江南从“失控”拉回了“可控”,距离真正的治理有效、财赋稳定输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至少,帝国的心脏,现在能从江南这颗“肾脏”中,汲取到相对洁净的血液了。
北疆
而在广袤的北境,变化同样显着。
大同镇(总兵马科): 经过数月整顿与补充,大同镇主力战兵已恢复到八千余人,虽然距离鼎盛时期仍有差距,但兵员更加精干。
利用江南输送的银钱,马科修复了镇羌堡、得胜堡等关键前沿堡垒的墙体,储备了足够支撑三个月作战的粮草。
更重要的是,他效仿忠武军,建立了严格的轮训和考核制度,淘汰不合格者,提拔勇毅之士。
如今的大同镇,虽不敢说能主动出击,但凭借修缮一新的工事和士气有所回升的守军,已然具备了一定的韧性。
小股蒙古骑兵的骚扰基本绝迹,边境获得了难得的短暂安宁。
蓟镇(副总兵谢尚政): 谢尚政将重点放在了完善预警和快速反应上。他重新梳理了烽燧系统,确保一旦有警,消息能迅速传递。
同时,他抽调精锐,组建了数支机动性强的“游骑营”,日夜在长城沿线巡弋,有效遏制了后金细作和小股精锐的渗透。
蓟镇的防线,变得更加敏锐和富有弹性。
宣府等镇: 变化相对慢一些,但喝兵血的现象已基本杜绝,士卒能按时拿到足额饷银,军心趋于稳定。
新任将领们正在努力消化朝廷补充的兵员和物资,加紧操练,修复工事。
整体而言,九边防线如同一条多处断裂后又勉强接续起来的锁链,虽然依旧脆弱,但总算重新连成了一体,不再是一触即溃的烂泥。
京营忠武军: 规模已稳定在五万左右,不再盲目扩编,而是专注于强化训练和装备。
匠作营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改进后的鸟铳和盔甲,虽然数量仍不足以完全换装,但精锐部队的装备水平已显着提升。
周遇吉和曹文诏定期组织各军对抗演练,战术协同能力不断增强。
这支军队,正逐渐成为帝国手中最锋利、也最可靠的一柄剑。
陆铮审阅着来自各边的奏报,心中稍安。边镇初步稳定,意味着来自北方的直接军事压力有所缓解,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但他目光扫过舆图上潼关的位置时,眉头依旧紧锁。李自成百万大军依旧围困着那座雄关,孙传庭还能支撑多久?这才是当前最大的隐患。
这两个月,北京朝堂也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江南财赋的输入,使得许多原本无解的难题(如百官俸禄、各地赈济)有了解决的可能,争吵自然少了许多。
首辅李标得以推行一些早就想做的、惠而不费的举措,如修缮部分官仓、整理典籍等,朝局呈现出一种久违的“治世”气象。
京城市面更加繁荣,来自江南的货物充盈市场,物价平稳。
忠武军军纪严明,很少扰民,使得京畿地区的治安状况也大为改善。
陆铮偶尔能在傍晚时分,陪着腹部已明显隆起的苏婉清在府中小园散步,享受片刻的安宁。
府中的戒备依旧森严,但那种无形的紧张感,似乎随着外部局势的缓和而略有放松。
然而,平静的海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江南的士绅虽然暂时蛰伏,但失去的特权和利益如同骨鲠在喉,他们仍在暗中串联,等待时机。
朝中清流对陆铮“重术轻道”的批评并未消失,只是在现实成效面前暂时收敛。
而最让陆铮牵挂的,依旧是潼关。孙传庭送来的求援文书语气一次比一次急迫,粮草、药材、兵员,样样都缺。
李自成似乎也在调整策略,围困得更紧,渗透得更深。
“江南初定,边镇稍安,然心腹之患未除……”陆铮放下手中的潼关战报,走到窗前。秋风吹动庭前的落叶,带着一丝凉意。
他知道,这两个月的喘息之机来之不易,但帝国最严峻的考验,依然悬而未决。
陆铮必须利用这短暂的稳定期,尽快为解潼关之围,或者说,为应对潼关可能失守的最坏情况,做好充分的准备。
收获的秋实,或许刚刚够支撑帝国,去迎接下一场,可能更加酷烈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