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率领的一万五千忠武军混编部队,如同一条靛蓝色的溪流,谨慎而坚定地渗入这片被墨色与血色浸染的土地。
他们的到来,立刻在这潭死水中激起了汹涌的波澜。
周遇吉选择的第一站,是位于豫东南、颍水岸边的临颍县。
此地虽小,却是连接豫中与豫南的要冲,目前被一股号称“闯塌天”刘国能的流寇部众占据,约有两万余人,多为裹挟的饥民,核心老营约三千。
刘国能闻听官军来犯,且人数远少于己方,不免生出轻视之心。
他依仗人多,欲趁官军立足未稳,率主力出城,在颍水东岸的平坦地带列阵,企图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溃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军”。
然而,他面对的不是以往一冲即溃的卫所兵。周遇吉早已通过夜不收摸清了地形敌情。他并未慌张列阵对攻,而是下令:“火器营,依托前方那片废弃村落废墟,构筑防线!
长枪兵居后掩护!工兵,立即在阵前挖掘陷马坑、布置拒马!骑兵两翼游弋,警戒侧后!”
命令迅速被执行。忠武军展现出了极高的纪律性和效率。
当刘国能的流寇大军乱哄哄地冲来时,迎接他们的是早已严阵以待的火铳阵列。
“第一排,放!”
“砰——!”
白色的硝烟腾起,冲在最前的流寇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倒下一片。
“第二排,上前!放!”
轮射持续不断,铅弹如同死亡的雨点,泼洒向混乱的敌阵。流寇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刘国能见状,急令老营骑兵从侧翼迂回,试图冲击官军薄弱环节。
然而,忠武军工兵提前设置的陷马坑和拒马发挥了作用,战马嘶鸣着跌倒,骑兵冲锋阵型大乱。
早已待命的忠武军骑兵趁势从侧翼杀出,虽然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一个冲锋便将流寇骑兵击退。
“用那个!”周遇吉见流寇主力依旧凭借人数优势缓缓逼近,对身旁的传令兵下令。
数架经过改进、射程更远的“一窝蜂”被推上前线。引信点燃,刺耳的尖啸声中,数十支火箭拖着尾焰,如同飞蝗般落入流寇最密集的区域。
虽然精度不高,但爆炸和火光带来了巨大的混乱和心理威慑。流寇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前军顿时大乱,向后溃退。
周遇吉抓住时机,下令全军擂鼓,稳步推进。火器兵持续射击,长枪兵如林向前。
流寇本就被火器打得晕头转向,又见官军阵型严整,气势如虹,终于彻底崩溃,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刘国能见大势已去,只得带着少数亲信,仓皇逃回临颍县城。
此战,周遇吉以伤亡不足三百的代价,击溃刘国能部两万余人,毙伤俘敌超过四千,缴获粮草辎重无算。
忠武军,尤其是新兵,经历了血与火的初次洗礼,信心大增。
周遇吉并未急于攻城。他下令将俘虏中的老弱饥民就地遣散,并发给少量口粮,宣扬朝廷“只诛首恶,胁从不同”的政策。
此举迅速在流寇控制区传播开来,动摇了其军心。
随后,他围困临颍县城,但并不强攻。他让工兵在城外构筑了更为坚固的营垒,显示出长期围困的架势。
同时,他将几门轻型火炮推到城下,并不轰击城墙主体,而是精准地摧毁城头的望楼和雉堞,展示火力的优越性。
围城第十日,周遇吉派人将一批轰天雷用抛石机投入城中,炸毁了县衙附近的粮仓。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让城内守军和裹挟的百姓魂飞魄散。
当夜,城内发生内乱。一部分被裹挟的百姓和底层流寇,在忠武军政策的感召和死亡的威胁下,打开了城门。
周遇吉率军一拥而入,几乎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刘国能于乱军中被杀,临颍县光复。
周遇吉入城后,立刻张贴安民告示,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并严厉约束军纪,禁止劫掠。
他委任随军文吏暂管县政,恢复秩序。消息传出,周边饱受流寇蹂躏的百姓,纷纷前来投奔,或提供情报。
光复临颍后,周遇吉并未停留。他深知自己兵力有限,不能困守一城。他留下少量兵力维持秩序,主力则迅速南下,兵锋直指汝宁府。
此时,盘踞在汝宁一带的是罗汝才(曹操)、贺一龙(革里眼)等多股流寇,时分时合,关系复杂。周遇吉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策略。
他利用罗汝才与贺一龙之间固有的矛盾,故意放出风声,声称主要目标是“剿灭桀骜不驯的革里眼”,对罗汝才部则暂取守势。
同时,派小股精锐部队,不断袭击贺一龙的粮道和外围据点,却对罗汝才的地盘秋毫无犯。
贺一龙被激怒,率主力来战。周遇吉则利用地形,且战且退,将贺一龙部引入预设的伏击圈。
早已准备好的火器、弓箭、轰天雷一齐发作,贺一龙部损失惨重,狼狈逃窜。
而罗汝才见周遇吉果然只打贺一龙,且官军战力强悍,不免心生怯意,更加坚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甚至暗中与周遇吉派去的使者接触,讨价还价。
周遇吉便在这豫南大地,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忽东忽西,时打时拉。
他不寻求歼灭某股流寇主力,而是不断削弱其力量,制造其内部矛盾,收复一座座城池,建立一个个据点。
忠武军的蓝色旗帜,开始星星点点地出现在中原的版图上。
周遇吉的捷报不断传回北京。
“临颍大捷,斩首四千,克复县城!”
“击溃革里眼部于确山,贼首贺一龙负伤远遁!”
“罗汝才部遣使接洽,似有归顺之意……”
文华殿内,气氛为之一振。陆铮看着地图上那些逐渐被标注为浅蓝色(官军控制恢复区)的斑点,微微颔首。
周遇吉完美地执行了他的“搅动”战略,不仅牵制了大量流寇,减轻了潼关压力,更开始在中原这盘死棋中,投下了一颗颗活子。
李标抚须感叹:“周将军用兵,沉稳老辣,深得‘致人而不致于人’之妙啊!”
然而,陆铮的目光,却越过中原,再次投向西方那团最浓重的赤色——潼关。
他知道,周遇吉在中原的胜利,只是缓解了症状。帝国的心腹大患,依旧在潼关城外,李自成那百万大军,绝不会坐视中原局势的变化。
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潼关方向酝酿。中原的烽火,不过是这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大决战的前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