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铁柱站在红星裁缝店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隔壁豆浆摊的香气和潮湿的泥土味，他的手掌心微微出汗，不由自主地在裤子上蹭了蹭。透过门缝，他能看见李老板正在店内忙碌的身影，那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佝偻，却依然透着老手艺人的沉稳。
李老板卸下最后一块门板，转过身来打量着他，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里带着几分戒备和好奇。老人手上的老茧在晨光中格外明显，指节因常年握剪而有些变形，那是几十年剪刀生涯留下的印记。
李老板早。铁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但尾音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些。
李老板简短地回应，手中的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柜台上的灰尘，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铁柱的脸，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老江湖特有的警惕。
铁柱注意到店里挂着的几件成衣，针脚细密，裁剪得体，确实比自己的手艺更老道。他鼓起勇气开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关于王老五的事，还有...我们能不能合作？说完这话，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李老板的手顿了一下，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合作？他嗤笑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弧度，怎么合作？语气里满是怀疑，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
这时，几个早起的老主顾路过店门，好奇地朝里张望。铁柱感到后背发烫，但还是继续说道，声音略微提高：王老五正在联合其他店家排挤我，说我们压价抢生意。但您知道的，他的目光真诚地迎向李老板，我从来都是明码标价，靠的是手艺...
他的话被一阵突然的咳嗽声打断。李老板剧烈地咳嗽着，脸色涨得通红，青筋在太阳穴上跳动。铁柱急忙上前想帮他拍拍背，却被老人抬手制止，那手臂虽瘦弱却异常有力。
没事...老毛病了。李老板喘着气，从柜台下摸出个搪瓷缸喝了口水，手指微微发抖，你接着说。他的语气缓和了些，眼神中的戒备也褪去少许。
铁柱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又开始冒汗，但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我想着，与其互相压价，不如我们合作。您手艺好，经验丰富，他真诚地说，手指向墙上挂着的成衣，我年轻，能接些批量活。我们可以分工合作，互惠互利。
店里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在滴答作响。铁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响亮。他看见李老板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柜台面。
突然，李老板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苍凉：年轻人，你想得太简单了。他摇着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这行当里的水深着呢。
他走到店门口，指着对面几家裁缝店，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疲惫的弧线：看到没有？张记、王记、赵记...哪家不是做了十几二十年？你一个外来户，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凭什么让我们跟你合作？
铁柱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注意到李老板的语气中除了质疑，还带着一丝探究。他坚持道，声音更加坚定：就凭我能接到你们接不到的活。纺织厂、建筑队...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这些单位的批量订单，我都有门路。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李老板。他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柜台，发出笃笃的声响：你说王老五在联合他们排挤你？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像是在权衡什么。
是的。铁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我昨天收到的匿名信，警告我别再抢生意。他的手指微微发抖，纸张发出窸窣的声响。
李老板接过纸条，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肩膀微微下垂：这个王老五...确实不是个东西。他抬头看向铁柱，眼神复杂，但你得明白，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些年，他的目光变得悠远，外来户开店的不少，但能坚持下来的没几个。
就在这时，对面张记裁缝店的张老板探头进来，圆脸上带着好奇：老李，一大早跟谁聊天呢？看到铁柱，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嘴角向下撇着，哟，这不是新来的吗？语气中的讽刺显而易见。
铁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还是礼貌地点头，努力保持微笑：张老板早。
张老板却不领情，双手抱胸，冷笑着说：怎么？抢生意抢到老李这儿来了？他上下打量着铁柱，眼神轻蔑，年轻人，做事要讲规矩！
李老板突然开口，声音沉稳：老张，少说两句。他瞥了张老板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铁柱是来谈合作的。
合作？张老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眼角挤出几道鱼尾纹，老李，你糊涂了吧？他指着铁柱，手指几乎戳到铁柱的鼻子，跟一个毛头小子合作？
铁柱感到一阵热血上涌，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张老板，我不是来抢生意的。我是想和大家一起把市场做大。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您想想，如果我们能联合接下纺织厂的所有工装订单，不比现在各自为战强吗？
张老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这时，其他几家店的老板也被吸引过来，店里顿时挤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气氛一时很是紧张。
铁柱站在人群中央，感觉自己像站在风口浪尖上。他能闻到每个人身上不同的气味：烟草味、汗味、布料的味道...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他有些眩晕。
各位老板，他提高声音，双手微微抬起示意大家安静，我知道大家对我有意见。但我今天来，是真的想找个共赢的办法。
他从包里拿出账本，翻到最近的一页，手指点着上面的数字：这是我接纺织厂订单的明细。实话实说，他的目光坦诚，这笔生意我没赚多少钱，几乎是在赔本赚吆喝。
老板们凑过来看，有人发出惊讶的吸气声。铁柱看见几个人的表情从怀疑转为惊讶。
这么低的价格？一个胖老板惊呼道，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小子疯了吧？他的大嗓门震得屋顶仿佛都在抖动。
我不是要压价，铁柱解释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我是想用这笔订单打开市场。但王老五，他的声音变得严肃，想让我接下根本完不成的活，还要从中吃回扣。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这样的人，难道就是我们行业需要的吗？
店里突然安静下来。几个老板交换着眼神，似乎在权衡什么。铁柱看见李老板的眉头越皱越紧。
李老板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王老五昨天也来找过我，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说要联合起来把你赶走。还说要收保护费，保证我们的生意不受影响。
这话像在油锅里滴进了水，顿时炸开了锅。老板们纷纷激动起来：
他也找你了？张老板惊呼，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这个王老五，也太不是东西了！一个瘦高个老板愤愤地说。 我就说他没安好心...胖老板摇着头，一脸懊恼。
铁柱看着激动的人群，心里既惊讶又庆幸。他没想到王老五的吃相这么难看，居然想对所有店家下手。
各位老板，他趁机说道，声音洪亮有力，我们为什么要让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如果我们自己团结起来，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制定公平的规矩，不是更好吗？
张老板皱着眉头，手指摸着双下巴：说得轻巧。怎么团结？价格怎么定？订单怎么分？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眼神中依然带着怀疑。
这时，周姐突然急匆匆地跑来，头发凌乱，气喘吁吁：铁柱，不好了！她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王老五带人去咱们店了，说要查什么营业执照！
铁柱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各位老板，发现他们也在看他，眼神复杂。
李老板突然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剪刀都跳了起来：走！我们都去看看！他义愤填膺，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这个王老五也太嚣张了！
让铁柱惊讶的是，其他老板也都纷纷附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铁柱裁缝铺走去，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快到店门口时，就听见王老五嚣张的声音：...今天要是拿不出执照，就给我关门滚蛋！那声音刺耳又得意。
铁柱挤进人群，看见王老五正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在那里指手画脚。二狗吓得躲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周姐则据理力争，虽然声音发抖，却毫不退缩。
营业执照在这里！铁柱大声说道，从柜台里取出证件，手臂高高举起，王老五，你还有什么话说？他的声音坚定，目光如炬。
王老五显然没料到铁柱会突然出现，更没料到后面跟着一群裁缝店老板。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强作镇定地说，声音却有些发虚：有执照就好。我这也是为行业规范着想...
好一个为行业着想！李老板冷笑一声，走上前来，那你收保护费的事，也是为行业着想？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王老五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
张老板也站出来，胖手指着王老五的鼻子：王老五，你昨天来找我的事，要不要现在说清楚？他的大嗓门引得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在场的人群顿时哗然。两个穿制服的人见状，交换了个眼神，悄悄溜走了。
王老五孤立无援，额头渗出冷汗，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好...好得很！你们联合起来整我是吧？他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嘶哑，等着瞧！说完狼狈地挤出了人群。
店里顿时爆发出欢呼声。二狗激动地跳起来，周姐擦着眼角的泪水，脸上绽放出笑容。
李老板拍拍铁柱的肩膀，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小伙子，有胆识。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刚才说的合作，我们可以详细谈谈。
其他老板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这个说可以统一工装价格，那个说可以分工合作...气氛热烈而友好。
铁柱看着热情的人群，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没想到，一场危机竟然成了转机。
正当大家讨论得热烈时，一辆自行车吱呀一声停在店门口。邮递员大声喊道：赵铁柱！电报！那声音急促而响亮。
铁柱的心猛地一跳。电报？谁会给他发电报？
他颤抖着手接过电报，展开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父病危速归
四个字像四把刀子，狠狠刺进他的心里。周围的喧闹声突然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他的手一松，电报飘落在地。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那四个字在眼前不断放大。
怎么了？周姐关切地问，捡起电报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老大。
李老板见状，立即对众人说，声音沉稳而有力：今天就到这里吧，铁柱家里有事，咱们改天再议。他挥手示意大家离开，眼神中带着同情。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铁柱呆呆地站在原地。窗外阳光正好，他却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周姐轻声问，声音温柔：要不要我帮你看着店？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她的眼中满是关切。
铁柱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沙哑：可是这些订单...他的目光扫过店里堆积的布料，眼神迷茫。
放心吧，李老板竟然去而复返，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帮你照应几天没问题。他的笑容温暖而可靠。
铁柱感激地看着这些刚刚还对他充满敌意的人，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点头。
他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把店铺托付给周姐和二狗。临走时，他看着刚刚挂上不久的招牌，心里五味杂陈。手指轻轻抚过铁柱裁缝铺几个字，眼中泛起泪光。
生意刚刚有了起色，父亲却病危了。命运像是在跟他开玩笑，总在他看到希望时给予沉重一击。
长途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铁柱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心里七上八下。他想起离家时父亲佝偻的身影，母亲含泪的嘱咐...那些画面清晰得刺痛人心。
爹，您一定要挺住。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儿子已经走出了一条路，就要让您过上好日子了。
汽车转过一个弯，家乡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中。那片熟悉的土地，此刻看起来既亲切又陌生。
铁柱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无论前方有什么困难在等着他，他都必须面对。因为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远处村庄的上空，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像是指引他归家的路标。那烟雾细细的，缓缓的，就像母亲那双总是带着担忧的眼睛，在远远地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