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夜色如墨,浸染着刚刚经历了一场权力更迭、尚未完全平复的镇国公府。沈清辞坐在窗边,就着烛火翻阅着“墨韵斋”送来的账本,试图用数字的冷静来压制体内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蠢蠢欲动的异样。自从中秋夜宴那场风波后,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就像潜伏的暗流,平时深埋,一旦她对萧绝的感知变得清晰——比如想起他沉静的神情,或是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气息——便会悄然涌动。
“真是匪夷所思,”她暗自思忖,“这后劲竟如此缠人?”
就在她努力将思绪集中在“本月净利润同比增长百分之十五”这个令人欣慰的数字上时,一阵极轻却异常迅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那不是普通仆役的脚步,而是属于“暗影”的、带着紧迫与机警的节奏。
沈清辞心头莫名一紧,账本上的数字瞬间失去了焦点。
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萧绝带着一身秋夜的微凉与风尘仆仆的肃然,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但眉宇间凝着的寒意,比北境的风霜更显凛冽。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影,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牢牢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出事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沈清辞放下账本,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悸动:“北境?”
萧绝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外袍上沾染的夜凉,也能更清晰地察觉到体内那股因他靠近而骤然明晰的躁动。他言简意赅:“嗯。太子的人,动作比预想更快。”
他递过一封密报,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写就。沈清辞快速浏览,越看心越沉。太子党羽竟伪造了萧绝与北狄贵族往来的“密信”,并夸大了一次小规模的边境摩擦,捏造成“北狄因萧绝私下承诺而再次异动,意图不明”的紧急军情。这两份东西被同时快马加鞭送入京城,直抵御前。
“拥兵自重,勾结外敌,意图不轨。”沈清辞念出那致命的十二字指控,指尖冰凉。这罪名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朝廷什么意思?”
“陛下震怒。”萧绝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沈清辞听出了其下的暗潮,“召我即刻返京,入宫面圣,自陈清白。”
“即刻返京?”沈清辞猛地抬头,“你现在是镇北大都督,北境防线主帅!此刻离开,万一北狄真的趁机大举进犯,军心必然动摇,防线若有失,这擅离职守、贻误军机的罪名……”
“那就是太子想看到的第二重杀招。”萧绝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回京,是自投罗网,太子必有后手等着我。不回,就是抗旨不遵,坐实了拥兵自重的罪名。”
两难!真正的进退维谷!
巨大的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清辞。她仿佛又回到了初来时的死牢,那种被阴谋笼罩、性命悬于一线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悬于一线的不止是她,还有他。
与此同时,因他近距离的存在,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而激荡的心绪,仿佛加剧了那残留药性的影响。那股被强行压制的异样感猛地升腾,如同星火燎原,瞬间蔓延至全身。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呼吸变得有些紊乱,视线里,萧绝那紧抿的唇线、冷峻的侧影,都似乎带上了一种难以抗拒的牵引力。
理智在告诫着危险,情感却在这一刻占据了上风。
他要走了,要去面对龙潭虎穴,生死难料。
而她……她不愿他就此离去。那深埋心底的恐惧——害怕此去便是永诀——如野草般疯长。
“你……打算怎么做?”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萧绝凝视着她,看到了她眼底深切的忧虑,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不寻常的红晕和略显迷离的眼神。他眸色转深,语气却依旧沉着:“北境不能乱。我会安排替身做出我仍在军中的假象,亲自带一队暗影,连夜轻骑简从回京。必须在太子布下天罗地网之前,见到陛下。”
他说得平静,但沈清辞知道,这其中的风险不啻于刀尖起舞。
“一定要小心……”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这苍白无力的一句。那汹涌的情感与极致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所有的顾虑与藩篱。
就在萧绝交代完毕,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准备转身离去安排行动的瞬间——
沈清辞猛地伸出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将侧脸紧紧贴在他微凉而挺括的后背上。
她的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萧绝的脊背骤然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温热体温,以及她那细微的、无法抑制的轻颤。
“别走……”她把脸埋在他衣料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和豁出一切的勇气,“萧绝……我害怕……”
不是害怕王府的倾轧,不是害怕太子的报复,而是害怕失去他。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萧绝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浪潮,里面有惊愕,有压抑的情感,更有一种深切的动容。他抬起手,指节分明,轻轻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
“沈清辞,”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沈清辞仰起头,眼中水光潋滟,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机敏与谋算,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一种无声的托付。体内奔流的情愫让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只剩下最真实的心意。
她踮起脚尖,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定,主动迎上了他的唇。
短暂触碰后,她微微分离,气息不稳却清晰地说道:“我知道。” 仿佛是对他的回应,也是对自己的确认,“或许从此便再难回头……但,我不悔!”
坚守的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萧绝的呼吸一滞,随即,他俯首回应了这个吻,一手轻托住她的后颈,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这个吻不再是之前的浅尝辄止,而是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与深入,充满了决绝与怜惜。
意乱情迷间,残存的思绪飘过:“这算不算……逾越了界限?” 然而这念头转瞬即逝,被更汹涌的情感浪潮吞没。
夜色深沉,烛火轻轻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两道紧密相依、难以分割的身影。窗外风雨声渐起,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唯有彼此贴近的体温和交融的呼吸,成为这危机四伏的寒夜里,最真实而坚定的依靠。在这紧密的相拥中,从最初死牢里的相互试探与利用,到历经生死与共、并肩作战的信任,终于在这一刻,升华成一种超越言语的深刻连结。他们是盟友,是知己,此刻,更是彼此交付后背、心意相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