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死,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上只激起些许涟漪,很快便在沈清辞雷厉风行的整顿和舆论反转的浪潮下被掩盖。镇国公府似乎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秩序井然。但沈清辞知道,那隐藏在深处的毒蛇,绝不会因为一次挫败就收起毒牙。
果然,没过几天,一场更恶毒的风波,悄然而至。
源头依旧在掖庭。白若瑶穿着粗糙的宫人服饰,昔日娇嫩的手指因为频繁接触皂角和污水而变得红肿粗糙。当她从一个小太监那里得知王氏“自尽”的消息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恐惧和极度怨毒的扭曲表情。
(王氏死了?那个蠢货……死了也好!但沈清辞,你休想安稳!你让我沦落至此,我也要让你尝尝从云端跌落,被所有人唾弃的滋味!)
她摸出身上仅存的一支细小的金簪,那是她藏匿至今的最后一点体己,塞给那个小太监,声音嘶哑地低语:“想办法……传话给御史台的刘御史,他是王氏的远房表叔……告诉他,沈清辞容貌性情与其生母林氏迥异,且林氏当年嫁入沈家前,行踪成谜……其女血脉,恐非沈家正统……”
(滴血验亲!对!只要沈威那个老糊涂起了疑心,当着众人的面验上一验……哼,就算验出是亲生的,她沈清辞的名声也彻底臭了!若非亲生……那便是欺君罔上,野种孽胎!我看她还怎么在京中立足!怎么攀附萧绝!)
这恶毒的计策,如同瘟疫般,通过隐秘的渠道,传到了那位以古板迂腐、又恰与王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刘御史耳中。
几日后的朝会上,风平浪静,就在散朝之际,刘御史却突然出列,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臣近日听闻市井流言,关乎镇国公府血脉清誉,臣本不欲理会,然流言汹汹,有损朝廷体面,臣不得不奏!”
龙椅上的皇帝微微蹙眉:“哦?何事?”
沈威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刘御史继续道:“流言称,镇国公府嫡女沈清辞,容貌性情与其生母林夫人殊无相似之处,且林夫人当年……嫁入沈府前,似有隐情。故而,有人疑心……沈小姐血脉,恐非沈公正统。为堵天下悠悠众口,正沈家门风,臣恳请陛下下旨,准予……滴血验亲,以证清白!”
(滴血验亲?!)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射向站在武将行列末位的沈威。
沈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浑身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耻辱!这是奇耻大辱!他沈威的女儿,竟然被人在朝堂之上,公然质疑血脉!
但,愤怒之余,内心深处,那个被刻意压抑了多年的疑窦,也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林婉清……她当年确实来历有些神秘,性情清冷,与他并不亲近。清辞这丫头,自从死牢出来後,性情大变,手段狠厉果决,确实……不太像他,也不太像记忆中温婉(他自以为)的林婉清……
(难道……真的……?)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蚕食着他的理智。
皇帝看着下方脸色变幻不定的沈威,沉吟片刻。他本不想理会这等后宅阴私,但涉及朝廷重臣颜面,且近日关于沈清辞和萧绝的流言他也略有耳闻。
“沈爱卿,此事……你如何看?”皇帝将皮球踢了回来。
沈威深吸一口气,出列,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陛下!臣……臣女绝对是臣之血脉!此等无稽之谈,实乃恶毒中伤!臣……恳请陛下,准予滴血验亲,以正视听,还臣女一个清白,也还我沈家一个清白!”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验证。与其让这怀疑的种子永远埋在心里,成为政敌攻击他的话柄,不如当众揭开!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我这爹……真是卖女儿卖得毫不犹豫啊!)当消息传回镇国公府时,沈清辞正在核对锦瑟阁女子银号的最新报表,闻言,她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溅开一小团殷红。
(滴血验亲?白若瑶,你真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恶心人!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她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还有我那便宜爹,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进水了?这种明显挑拨离间的当也上?)
云雀和柳姨娘已经急得团团转。
“小姐!这怎么办啊!滴血验亲……这、这要是……”云雀眼泪汪汪。
柳姨娘也脸色发白:“大小姐,国公爷他……他怎么会答应?这验与不验,您的名声都……”
(我知道。)沈清辞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验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是被父亲当众怀疑过血脉的人,这污点一辈子洗不掉。不验,就是心虚,坐实流言。)
这几乎是个死局。比“失贞”谣言更恶毒,因为它直接动摇了她在家族中立足的根本。
“小姐,癸大人求见。”门外丫鬟通传。
癸快步走入,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语速比平时稍快:“小姐,宫中来旨,明日巳时,于镇国公府正厅,由宗人府派员主持,当众……滴血验亲。太子一党的人会在场观摩。”
(很好,还搞现场直播?这是生怕我不死啊!)沈清辞气得想笑。
“能想办法在滴血的水里做手脚吗?”她压低声音问癸。她记得现代知识里,滴血验亲并不科学,很容易被外界因素干扰。
癸摇头:“宗人府的人会自带无根水(雨水),且会当场查验,太子的人也会紧盯,很难做手脚。”
(靠!专业团队作案!)沈清辞蹙眉。(那怎么办?难道真要赌那不科学的概率?万一我和沈威的血就是不相融呢?古代可不管什么血型问题!)
她下意识地摸向袖中的睚眦玉佩。(萧绝,你现在要在就好了,直接把这群无聊的家伙全砍了,一了百了……)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第二天,巳时未到,镇国公府正厅已是气氛凝重。宗人府的宗正带着两名属官端坐上首,旁边坐着几位明显是太子一党的官员,个个面露看好戏的神情。沈威坐在主位,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不敢看沈清辞。
厅外围满了府中的下人,以及一些闻风而来“见证”的旁支族人,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沈清辞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缓缓走入正厅。她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沈威脸上,带着一丝清晰的嘲弄。
(行啊,搞这么大阵仗,真是给我面子。)
宗正清了清嗓子,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无非是为了沈家声誉,为了朝廷体面云云。然后,属官捧上一个白玉碗,里面盛着清澈的“无根水”,另一人捧着一根细长的银针。
“沈国公,沈小姐,请吧。”宗正示意。
沈威僵硬地伸出手,属官用银针在他指尖刺了一下,挤出一滴血珠,落入碗中,在清水中缓缓下沉,如同一朵绽开的微小红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辞身上。
(妈的,拼了!)沈清辞心一横,正准备伸出手——
“且慢!”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衣着朴素却干净整洁的老嬷嬷,在一个暗影成员的护送下,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那暗影成员径直走到沈清辞身边,低语了一句:“小姐,主上离京前吩咐,若遇关乎您身份根基之危,可持此玉佩,往城南杏林巷寻这位孙嬷嬷。”
沈清辞心中剧震,看向手中的睚眦玉佩。(萧绝……他早就料到了?还是只是未雨绸缪?)
那孙嬷嬷无视众人惊疑的目光,先是对宗正和沈威行了一礼,然后目光慈爱又带着激动地看向沈清辞:“像……真像婉清小姐年轻的时候……”
婉清小姐?林婉清?
沈威猛地站起身:“你是何人?!”
孙嬷嬷不卑不亢:“老身姓孙,曾是林府……也就是已故林夫人娘家的仆妇。当年林夫人嫁入沈府,老身是陪嫁嬷嬷之一,更是亲眼看着大小姐您出生的稳婆!”
(接生婆?!)全场哗然!
沈清辞也愣住了。(萧绝留下的……居然是当年的接生婆?!这……这简直是及时雨啊!)
孙嬷嬷转向宗正和众人,朗声道:“老身可以性命担保,大小姐千真万确是沈国公与林夫人的嫡亲血脉!当年夫人生产,老身全程在场,亲手为大小姐剪的脐带!国公爷当时就在产房外等候,还因为听到夫人疼痛,急得差点闯进去,这些,府里的老人想必都还记得!”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威:“国公爷,您难道忘了?夫人产后体弱,您还亲自去库房取了那支百年老参给夫人补身子?大小姐出生时,左耳后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如今可还在?”
沈威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沈清辞。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细节,随着孙嬷嬷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产房外的焦灼,看到女儿时初为人父的喜悦,那支老参……还有,清辞耳后,确实有一颗朱砂痣……
他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他都干了什么?他竟然因为几句流言,就当众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滴血验亲!
宗正和太子党的人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人证物证(朱砂痣)俱在,还是当年知根知底的接生嬷嬷,这滴血验亲,还有必要进行吗?再进行下去,就是彻底把沈威和沈清辞往死里得罪,还把萧绝也得罪狠了!
沈清辞看着沈威那悔恨交加、无地自容的模样,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孙嬷嬷,心中五味杂陈。
(危机……这就解除了?萧绝这家伙……真是算无遗策吗?)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左耳后,那里,确实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然而,孙嬷嬷的出现,仅仅是为了证明她的血脉吗?她口中的“林府”,母亲林婉清的娘家,又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是否与那青羽卫有关?
风波看似平息,但更大的谜团,似乎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