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声控灯在陆昭抬脚的瞬间“啪”地亮起。
他伸手按住墙面,粗糙的水泥蹭得掌心发痒——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蹲在警局楼梯间等父亲时摸到的墙皮,触感竟一模一样。
“小陆。”
老王的声音从二楼转角传来。
陆昭抬头,看见“维护”的蓝色工牌在老人胸前晃了晃。
老王比十年前更瘦了,佝偻着背像张弓,白头发支棱着,眼尾的皱纹里还沾着机油渍——和父亲案卷里夹着的值班表上,那个总在值班室打盹的老王,分毫不差。
“您等很久了?”陆昭快步走过去,注意到老王的左手藏在背后,指节泛着青白。
“不碍事。”老王抽回手,露出掌心里的老式U盘,“我就知道你会来问这个。十年前你爸查11·23案时,也蹲在我值班室问过空调系统的事——那时候还是手动调温阀呢,哪像现在。”他搓了搓手,转身往楼梯间储物间走,“跟我来,监控室的电脑能连到中央空调后台。”
储物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王摸黑按下墙上的开关,一台落满灰的台式机“嗡”地启动。
陆昭瞥见显示器旁摆着半瓶二锅头,瓶身贴着的标签已经泛黄,是父亲最爱喝的牌子。
“这栋楼的中央空调用的是德国进口的智能系统。”老王熟练地输入密码,屏幕亮起蓝色界面,“温度、风速、开关时间都能远程控制。权限分三级,清洁员能调单个出风口,维修组能改楼层设置,高层账户……”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能改整栋楼的参数。”
陆昭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喉结动了动:“李锐办公室的空调,案发当晚的操作记录还在吗?”
“系统日志保留三个月。”老王滚动鼠标,页面跳转到8月17日的记录,“看这儿,20:43有个登录操作,账户名是‘明远基金会首席执行官’——韩明远的私人账户。”他推了推花镜,放大时间戳,“执行指令是关闭24楼c区空调,持续时间1小时。”
他掏出手机拍下屏幕,指尖在按键上悬了两秒,还是打给了沈清:“查韩明远的账户登录Ip,重点是8月17日20:43。”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我这边刚查到更有意思的。”沈清的声音带着冷锐的笑意,“基金会内部通讯记录里,韩明远的秘书林茜在20:00发了条加密信息:‘按计划执行。’接收方是设备部主管周正——就是那个昨天突然辞职的。”
陆昭的呼吸一重:“周正的银行账户?”
“已经申请冻结了。”沈清停顿片刻,“我让小陈定位他的手机信号,暂时在郊区基站附近,可能用了黑卡。”
“做得好。”陆昭挂断电话,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机油桶。
老王弯腰去扶,陆昭瞥见他工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个穿护士服的女人,眉眼和沈清有三分相似。
“您认识沈清的母亲?”他脱口而出。
老王的手顿在半空,机油顺着桶沿滴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褐色的圆:“沈法医……十年前她来查11·23案时,总给我带绿豆汤。”他吸了吸鼻子,把照片塞回口袋,“小陆,有些事别查太急。韩明远的爪牙比你想的多。”
陆昭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老陈发来的消息:“李锐手机数据解析完成,你快来技术室。”
他道了谢,转身往楼梯口走。
老王的声音从背后飘来:“你爸当年也总说‘不急’,可最后……”
后半句被关门声截断。
陆昭攥紧手机。
十年前父亲倒在巷口的画面突然闪回——血浸透了警服,手里还攥着半张带血的病历单,上面的名字是“韩明远”。
技术室的门虚掩着,小陈的电脑屏幕映得他脸发蓝。
“你看这个。”他调出一段模糊的录像,画面里韩明远坐在红木桌前,手指敲着一沓文件,“这些钱要洗得干干净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陆昭凑近屏幕,韩明远西装袖口的翡翠袖扣闪着冷光——和慈善晚会上他戴的那对一模一样。
“这是李锐拍的?”
“他藏在钢笔里的微型摄像头。”小陈滑动进度条,“时间是7月28日,正好是基金会收到三百万匿名捐款的第二天。”
“立刻传给沈清。”陆昭掏出证物袋,“还有李锐手腕的红痕,我需要再去现场确认。”
再次推开24楼c区办公室的门时,夕阳正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
陆昭蹲在门框边,用毛刷蘸了滑石粉轻轻扫过锁舌。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气压计,设定好空调运行时间,然后退到门外。
“叮——”空调启动的提示音响起。
陆昭盯着气压计,数值从25.0缓缓升到25.3。
十分钟后,他按下关闭键,看着数值开始下降:25.2,25.1,25.0……
“咔嗒。”
门自动闭合的声响让陆昭脊背一绷。
他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和现场发现时的状态分毫不差。
转身看向办公椅,椅背上的尼龙绳印还清晰可见,他比对李锐手腕的红痕照片,齿状压痕严丝合缝。
“凶手确实是先绑住他,灌药,再用空调制造密室。”陆昭摸出手机记录数据,屏幕突然亮起陌生号码。
“小心你的背后。”
男声沙哑,像砂纸擦过话筒。
陆昭猛地转身,只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吹得摇晃,玻璃映出他紧绷的脸。
邮箱提示音紧接着响起。
他点开邮件,一张建筑结构图铺展在屏幕上——是基金会地下一层的图纸,标红的区域在最东侧,写着“仓储区”,旁边用红笔圈了三个问号。
陆昭的拇指摩挲着屏幕上的红圈。
十年前父亲的案卷里,也有一张类似的图纸,当时标注的是“医院太平间”——而韩明远,正是在那家医院做的实习生。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百叶窗“噼啪”作响。
陆昭将图纸截图发给沈清,目光落在“仓储区”下方的备注上:“与实验室通风管道连通”。
他摸出父亲的旧照片,指腹抚过照片里陆振华的眼睛。
照片背面,父亲用钢笔写的“真相藏在暗处”几个字,被摩挲得几乎褪成了浅灰色。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沈清的消息:“地下一层的监控坏了三个月,物业说在检修。”
陆昭望着电脑上的图纸,又看了看办公桌上李锐未发送的举报邮件——收件人栏里,“陆昭”两个字还静静躺着。
他合上电脑,将图纸叠成小块收进西装内袋。
走廊里的声控灯在他走过时次第亮起,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有些真相,该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