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坐在警车里,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影,后颈能感觉到押解员老周握枪的手在发抖。
他数着雨刮器摆动的频率——第二十七下时,前座王强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在密闭车厢里格外刺耳。
陈主任?王强的右手无意识攥紧了方向盘,明白......他挂断电话的动作太急,手机地砸在中控台上,后视镜里的目光扫过陆昭时,又迅速的避开。
老周,小吴。王强的声音发哑,前面左转进废弃货场。
副驾驶的小吴猛地转头,警帽檐滴下的雨水溅在制服领口:王局,那路坑洼,车底盘......
执行命令。王强的手指捏得发白,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浑浊的弧。
陆昭注意到老周的拇指已经扣住了配枪保险,枪套皮面被汗浸得发亮。
警车拐进岔路的瞬间
停这儿。王强踩下刹车,车头撞在半截水泥墩上,震得陆昭肩膀磕到车门。
老周突然拔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审判者的太阳穴,老人灰白的鬓角被枪口压得变形,却仍在笑。
王局说让你们失踪。小吴的声音在抖,警服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里面褪色的蓝秋衣——和十年前巷口修自行车的老张穿的一模一样。
陆昭盯着小吴喉结上的胎记,那是11·23案专案组合照里三队小刘的标志。
他记得小刘父亲是老刑警,葬礼上跪在陆振华灵前磕了三个响头。
你们知道面具人是谁吗?陆昭开口时,老周的枪口晃了晃。
小吴的瞳孔缩成针尖:你......你怎么知道这个代号?
他不是敌人。陆昭的声音像很缓,慢慢缠住两人紧绷的神经,他是穿便衣蹲过三个月蹲点的兄弟,是替你们顶过黑锅的前辈,是昨天还在局里给你们带煎饼果子的——他顿了顿,是小刘。
小吴的枪掉在脚垫上。
小刘?老周的枪口垂了两寸,三年前调去经侦的小刘?
他不是......
他没死。陆昭看向小吴喉结上的胎记,他只是换了张脸,替你们守住当年没守住的真相。
雨刷器突然停了,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汇集成河,模糊了车外的荒草。
小吴弯腰捡枪时,陆昭看见他警服内袋露出半截全家福——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女人,和11·23案第三个受害者的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你们还记得当年百姓怎么骂吗?陆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说我们是沉默的帮凶,说我们收了凶手的钱,说我们连烈士的血都敢踩在脚下......他望着老周发红的眼尾,老周,你女儿去年高考填了警校,她要是知道爸爸当年帮凶手灭口......
老周的枪地砸在椅背上。
小吴,你儿子上个月在幼儿园画警察,说长大要像爸爸一样抓坏人。陆昭转向浑身发抖的年轻警察,你想让他知道,爸爸抓的最后一个,是替他妈妈的姐姐讨公道的人吗?
小吴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起伏。
雨水顺着车窗流进他领口,在警服上洇出深色的痕。
王局。老周抹了把脸,枪口转向车顶,这雨太大,货场那条路塌方了。他踢了踢小吴,小吴,给局里报个情况,就说押解车抛锚,需要支援。
王强的背挺得笔直,后视镜里的眼睛慢慢闭上。
他摸出烟盒抖了三次才抽出一根,火机响了五下才点着。
老周解开陆昭的手铐,往西两公里有个废弃砖窑,藏到天亮。他把配枪压在陆昭手心,小刘的事......对不住。
陆昭推开车门时,雨里传来小吴压抑的抽噎。
他弯腰钻进灌木丛,后背蹭到带刺的野蔷薇,痛意反而让脑子更清醒——加密U盘还在内袋,韩明远办公室油画背面的11·23,终于要见光了。
市政厅顶楼,沈清的高跟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像急促的鼓点。
唐婉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上是张薇的直播页面,在线人数正以每秒两万的速度疯涨:检方李副检察长接电话了,他说已经调了听证会录像。
不够。沈清拨开通话键,通讯录最顶端的显示正在通话中,舆论要的不是调查,是结果。她望着窗外越聚越多的记者,雨水打在玻璃上,告诉张薇,把审判者提供的尸检报告照片发出去——要带陆叔叔的签名。
唐婉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突然抬头:清姐,热搜第一是11·23案警民联手,第二是慈善家红酒杯指纹对比......
沈清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看守所发来的消息:审判者已入监,编号b307。
她捏着手机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陆昭说要做笼子里的狼,可现在,狼已经出笼了。
的办公室里,台灯在凌晨两点突然熄灭。
他摸黑找到应急灯,灯光扫过碎纸机里未来的及处理的文件——韩明远的签名、基金会转账记录、还有他自己伪造的现场照片。
抽屉最深处的U盘静静的躺着。
他颤抖着插进取读器,屏幕上跳出的文件让他血液凝固:陈国栋收受贿赂的银行流水、韩明远与境外账户的资金往来、甚至有段视频,拍的是他去年冬天在停尸房调换证物的全过程。
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他踉跄着撞翻椅子,手机在桌面震动,来电显示是。
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突然抓起碎纸机里的文件塞进嘴里,血腥的纸浆混着眼泪滑进喉咙——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种销毁证据的方式。
废弃砖窑里,陆昭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擦净雨水点开消息,发件人是面具人你父亲当年救下的,是个在巷口卖煎饼的小孩。
雨不知何时停了,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啸。
陆昭望着城市方向的灯火,那里有韩明远的慈善基金会大楼,有沈清的律师事务所,有看守所里的审判者。
他摸了摸内袋的U盘。
这场棋,还没下完。他对着夜色轻声说,手指悬在审判者的联系方式上,迟迟没有按下。
砖窑外的野蔷薇在风中摇晃,花瓣上的水珠折射着微光,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陆振华出门前别在他衣领上的警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