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大队的走廊里。
陆昭被沈清半扶着往会议室走,每一步都能感觉到掌心伤口的痛——刚才撬镜面时扎进去的玻璃碴子,此刻正随着血液的流动一跳一跳地疼。
沈清的手按在他肩头上,力道比平时重了三分。
陆昭抬头,看见她发梢还沾着废墟里的灰,眼尾泛红,却偏偏抿着唇,从急救箱里翻出镊子和酒精棉。先处理伤口。她的声音带着点哑,像是被烟呛过,信不急。
陆昭说。
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内袋里的信,纸张边缘被火燎出的焦痕硌得指腹生疼。
十年了,父亲牺牲那晚的雨声突然在耳边炸响——他记得父亲临出门前摸了摸他的头,说等爸爸回来,结果等来的是停尸房里盖着白布的人。
李正国,这个名字在他记忆里是父亲书房照片里的模糊身影,十年前突然辞职去了国外,父亲葬礼上都没出现。
可现在,这个消失的人用一封沾着硝烟的信,把十年前的血重新淋在了他脚边。
沈清的镊子停在半空。
她垂眼,看见陆昭攥着内袋的手指,像要把信纸揉进血肉里。她放轻了声音,你现在手在抖,拆信容易撕坏。
陆昭这才惊觉自己的右手在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却闻到指缝间淡淡的血味——和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趴在窗台看见父亲警服上的血,味道一模一样。
我来。沈清用消毒棉按住他掌心的伤口,另一只手轻轻抽出那封信。
信纸边缘的焦痕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暗褐,像被烧过的蝴蝶翅膀。
她小心地沿着折痕展开,第一行字就让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昭儿,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死了。
我是李正国,你父亲最信任的搭档,也是红眼计划最初的负责人。
红眼计划?林警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刚处理完胳膊上的擦伤,警服袖子卷到肘部,露出一道还在渗血的抓痕。
小刘跟在他身后,拆弹手套没摘,指尖沾着黑色的火药灰,我在疗养院拆弹时,发现引爆装置的线路走向......他顿了顿,看向陆昭,和三年前局里缴获的神经刺激装置很像。
当时说是国外非法组织的实验品,代号。
陆昭盯着信纸上的字,李正国的笔迹刚劲有力,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纸里:十年前,韩明远并非只是医院实习生,他是红眼计划的资助者。
你父亲查到了这一点,却被上层压制。
我们试图将证据公之于众,却遭灭口。
我被迫假死,躲入地下。
所以当年的11·23案......沈清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发抖,不是随机杀人,是实验?
韩明远需要替罪羊。陆昭突然开口。
他想起这三个月来参与的公园碎尸案,受害者都是独居女性,被分尸的手法里带着某种规律性——每隔七块碎肉,就会有一块被刻意保留完整的皮肤组织。
当时他侧写凶手时,总觉得那种仪式感不像是单纯的变态,更像......数据采集。他低声说,李叔叔说红眼计划,可能是人体实验。
当年我师父查案时,总说受害者的伤口太整齐,不像是普通刀具。林警官摸出根烟,又想起会议室禁烟,烦躁地捏扁了烟盒,现在看,怕不是什么实验器材。
小刘突然凑过来,指着信纸上的某段:这里提到神经刺激装置的改良版,我在拆弹时发现,那枚c4的引爆器用了双线路设计,一条是定时,另一条......他咽了口唾沫,是生物电感应。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的心跳超过120,或者情绪波动太大,就会触发爆炸。他看向陆昭,你当时在镜宫那么急着拿信,心跳肯定超了,要不是我剪得快......
所以韩明远不仅要灭口,还要确认信被毁掉。沈清的声音冷下来,他知道李正国还活着,或者至少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陆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想起镜宫里那个镜中人的笑声,想起爆炸前那些碎裂的镜面里,无数个自己同时伸出的手——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幻觉,是韩明远刻意营造的心理陷阱,想让他在慌乱中放弃信件。
可韩明远没想到,李正国这封信,是陆昭父亲用命换来的线头,他怎么可能松手?
最后一页。沈清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陆昭抬头,看见她正翻到信纸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模糊的坐标,旁边写着:红眼计划真正的实验基地在此,昭儿,替我和你父亲看看里面藏了什么。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林警官摸出手机,调出地图软件输入坐标,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废弃的鹿鸣旧城。
十年前因为地质问题拆迁,现在是片鬼城。
我们要去吗?沈清抬头看陆昭。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水光,像藏着把淬了火的刀,那里可能有陷阱,可能......
必须去。陆昭打断她。
他想起父亲葬礼那天,母亲抱着他站在墓前,说你爸爸没做完的事,总要有人接着做。
现在李正国的信就摊在他面前,墨迹未干,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这是父亲当年没完成的事,也是韩明远最怕被揭开的秘密。
小刘突然站起来,拆弹手套被他捏得发出沙沙声:我跟你们去。
鹿鸣旧城的建筑结构我熟,当年参与过拆迁前的安全评估。
林警官拍了拍他肩膀:我调三组人,明天天亮前封锁外围。他看向陆昭,你和沈律师负责核心调查,注意安全。
沈清伸手握住陆昭的手腕。
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裹着白色纱布,却还是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我让律所的人查红眼计划的旧档案,可能有当年被封存的资料。
陆昭点头。
他望向窗外,夜色正浓,市局大楼外的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不知道是哪个伤者被送进来。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信,李正国的字迹还在发烫,像团火要烧穿布料。
假楚教授站在疗养院废墟外的阴影里。
他的西装沾着灰,却依然笔挺。
通讯器里传来电流杂音,他低声说:目标已获得坐标,计划推进。风卷着废墟里的碎纸片掠过他脚边,其中一张飘起来,露出背面的字迹——是李正国信上的片段,被爆炸冲击波震飞的。
陆昭站在市局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城市。
霓虹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像极了镜宫里那些碎裂的光。
他握紧拳头,掌心的伤口又开始疼,却让他更清醒。
十年前的雨,十年后的信,十年里每一个午夜梦回的追问,终于在今天有了答案的方向。
鹿鸣旧城。他轻声说,像是对夜风,又像是对天上的星,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