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的铃声混着窗外的雨丝撞进教室时，陆沉正低头用钢笔在笔记本上勾画小说里的重要场景。
他昨晚赶稿到两点，此刻太阳穴还微微发涨，却舍不得合眼。
毕竟李若雨今早七点点发来的消息还在手机屏保上：
“今日小雨，记得带伞。课间我让阿姨熬了你爱喝的红豆粥，温在保温桶里。”
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八点十分，前排扎高马尾的女生转着笔戳他胳膊：
“陆沉，张教授今天会不会点《存在与虚无》的读后感？我昨晚背到三点……”
“放心。”
陆沉把钢笔帽按紧。
“她上周说过这周讲现象学，今天应该带读胡塞尔。”
他抬眼时瞥见窗外的雨帘，雨丝斜斜扫过玻璃，在窗台上积成细小的水洼。
“不过你最好带伞，气象台说下午有中雨。”
女生吐了吐舌头，低头翻书包时带出一包话梅糖，骨碌碌滚到陆沉脚边。
他弯腰捡起，糖纸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响：
“诺，你的‘考前镇定剂’。”
“谢啦！”
女生捏着糖坐直身子，发梢还沾着从走廊带进来的雨珠。
“对了，你听说了吗？九点那场团员考试在五楼302，张主任说要找两个熟悉流程的学生当义工，好像是你和王浩？”
陆沉正想应声，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一看，是李若雨的消息。
“我在图书馆b区等你换教室，雨大，别跑太快。”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豆大的雨点正砸在梧桐叶上，溅起细密的水沫。
于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外套，朝女生扬了扬下巴：
“走了啊，再磨蹭要迟到了。”
从三楼到五楼要经过两段楼梯，陆沉和王浩踩着湿滑的地砖往上走时。
王浩的运动鞋在台阶上打了个滑，扶着栏杆直咧嘴。
“我说老陆，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写那破小说了？瞧你那黑眼圈，活像被熊猫揍了两拳。”
“胡说什么。”
陆沉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
“张教授要的参考资料我整理到凌晨两点，谁让你非要看那部冷门的……”
“哎哎哎！”
王浩突然拽住他袖子。
“302到了。”
玻璃门上贴着“团员发展对象考试 请勿喧哗”的红纸条，走廊里已经站了几个抱着文件夹的学生干部。
陆沉和王浩签到时，负责组织的学姐递来两张工作牌：
“你们负责核对考生信息，引导入场，考试期间坐在后排监督。有什么问题叫我就行。”
五楼的走廊比楼下安静许多，偶尔能听见雨打窗户的闷响。
陆沉站在教室门口，看着考生们陆续进来。
“陆沉，看什么呢？”
王浩戳了戳他胳膊。
“那哥们儿要是再折下去，准考证能当纸飞机飞了。”
陆沉抿唇笑了：
“像极了去年我考教资时的样子。”
“得了吧。”
王浩挤眉弄眼。
“你那叫胸有成竹，人家这才叫底气不足。”
九点整，考试正式开始。
陆沉和王浩搬了把椅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阳光透过雨雾在窗玻璃上晕成淡金色，照得两人肩头都暖融融的。
前排的考生都在埋头答题，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
偶尔有翻页的轻响，混着窗外若有若无的雨声，倒成了种奇异的催眠曲。
“你说。”
陆沉忽然开口。
“李若雨现在应该在图书馆吧？她昨天说要写那篇关于宋代雅集的论文，说不定又忘了吃饭。”
王浩正盯着自己准考证上的照片发呆（那照片被他吐槽了三百遍“像通缉令”），闻言嗤笑一声：
“你俩这恋爱谈的，一个在教室当监考，一个在图书馆写论文，中间隔着三层楼，倒比异地恋还难熬。”
“去你的。”
陆沉抄起桌上的考生名单翻了翻。
“再说了，她知道我今天有义工，早上特意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别着急。”
“啧啧。”
王浩拖长调子。
“某教授的贴心程度都快赶上你妈了。哦不对，你妈可不会给你熬红豆粥。”
陆沉正要反驳，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
监考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进来时，陆沉下意识抬头，却在瞥见来人时愣住了。
是李若雨。
她穿着件米白色风衣，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
发尾用浅棕色的发绳松松扎着，几缕碎发沾着雨珠，贴在白皙的颈侧。
手里提着个墨绿色的保温桶，另一只手举着伞。
伞面上的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地砖上，洇开小片深色的痕迹。
“陆沉？”
李若雨也看见了他，眼睛立刻弯成月牙。
“我猜你没吃早饭，就去食堂熬了红豆粥。”
她话说到一半，目光扫过教室里的考生，又落回他身上，压低声音。
“王浩呢？”
“在后排！”
陆沉指了指座位，自己却站了起来。
王浩这时候也发现了他们，正举着准考证冲这边挥手，脸上写满了“又有狗粮吃了”的表情。
李若雨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风衣下摆扫过陆沉的裤脚。
她把保温桶塞进他怀里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还热乎，你快趁热喝。”
陆沉接过保温桶，入手温温的，隔着金属外壳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热度。
他掀开盖子，甜香混着红豆煮得绵软的香气“呼”地冒出来，浮在表面的桂花蜜在粥面上撒了层星星点点的金。
“你怎么来了？”
他抬头问，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怕你饿肚子呀。”
李若雨的目光扫过他眼下的青影。
“不用。”
陆沉赶紧摇头。
“我签到了，学姐说迟到要扣分的。”
他低头喝了口粥，红豆沙绵密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
“你特意熬的？”
“嗯。”
李若雨的手指绞着风衣拉链头。
“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有小雨，想着你可能没胃口吃包子，就熬了粥。对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塑封袋。
“这是刘嘉怡烤的曲奇，她说你上次夸她做的黄油饼干好吃。”
陆沉接过袋子，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指，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笨蛋。”
李若雨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你早上出门前发的消息说‘粥在锅里，记得热’，可我八点给你打电话，你手机一直在占线。后来才知道你在教室跟同学聊小说。”
她踮脚凑近他耳边。
“而且啊，我昨天翻你书包，发现你昨天中午只啃了个冷掉的汉堡。”
陆沉耳尖瞬间发烫，正想说话，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
监考老师探进头来：
“同学们，还有十五分钟交卷。”
考生们纷纷抬头看表，笔下动作更快了。
李若雨见状，悄悄退到教室外的走廊，陆沉也跟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我陪你等吧。”
她靠在墙边，望着窗外的雨景。
“反正图书馆也没什么事。”
“别在这儿站着。”
陆沉把保温桶塞回她手里。
“去楼梯间吧，那边有窗户，能晒到点太阳。”
楼梯间的窗户半开着，风裹着雨丝吹进来，带着湿润的青草味。
李若雨把保温桶搁在窗台上，从包里拿出条浅蓝格子手帕，替陆沉擦了擦嘴角的粥渍：
“你呀，喝个粥都能洒出来。”
“刚才王浩突然戳我，我没忍住。”
陆沉抓住她的手腕，把手帕按在她发间。
那里沾着片极小的雨珠。
“你头发湿了。”
李若雨任由他动作，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作牌上：
“你们义工要做多久？”
“十点收卷，现在九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
陆沉低头看表。
“等收完卷，我送你回办公室？”
“不用。”
李若雨摇头。
“我等会要去实验室拿点东西，顺便去食堂吃午饭。”
她忽然伸手勾住他的小指。
“不过……你要是愿意陪我去实验室，我可以请你喝奶茶。”
“求之不得。”
陆沉刚要应，走廊里突然传来王浩的大嗓门：
“陆沉！收卷了！你女朋友还在门口等你吗？”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王浩抱着试卷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欠揍的笑。
刘嘉怡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个保温袋，朝李若雨挥了挥手：
“若雨姐！”
“嘉怡？”
李若雨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
“浩子非说今天考试肯定要饿肚子。”
刘嘉怡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塞给王浩。
“让他给你俩带点吃的。”
她又转向陆沉，眨眨眼，“我听浩子说你今早没吃早饭，这不正好。
我妈早上蒸了蟹粉小笼包，热乎的呢。”
王浩捏着袋子直叹气：
“我说嘉怡，咱能不能别总当电灯泡？我这刚被陆沉怼完，又被你补刀……”
“有意见？”
刘嘉怡挑眉。
“爱吃不吃。”
陆沉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觉得心里像灌了满罐的蜜。
李若雨笑着接过小笼包，打开袋子时，腾腾的热气裹着蟹香涌出来。
她舀起个小笼包递到他嘴边：
“尝尝，你上次说比南翔的还好吃。”
“你怎么知道？”
陆沉张嘴咬下，汤汁在嘴里炸开，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
“上次去你宿舍，看你外卖备注写的。”
李若雨自己也夹了一个，汤匙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响。
“对了，你小说写到哪了？昨天视频时你说要写男女主在雨里重逢的情节。”
“写到他们撑着同一把伞，站在老书店门口。”
陆沉望着她发间的雨珠，声音轻得像叹息。
“女主说‘雨这么大，我送你回家吧’，男主说‘好，不过我家就在前面巷子里’。”
“然后呢？”
李若雨追问。
“然后……”
陆沉低头喝了口红豆粥。
“然后他们就走进了巷子里的老茶馆，要了一壶碧螺春，听老板说‘这雨啊，得下到黄昏才肯停’。”
“真好。”
李若雨望着窗外的雨帘，嘴角漾着笑。
“等写完了，我要第一个读。”
“没问题。”
陆沉把她的手攥进掌心。
“等你忙完论文，我读给你听。就在我们家阳台，泡两杯茶，像这样。”
王浩在一旁举着小笼包袋子直摇头：
“行了行了，我这单身人士快被酸死了。嘉怡，咱撤吧？再待下去，我怕陆沉要把‘一生一世一双人’写进小说里了。”
刘嘉怡白了他一眼：
“走就走，谁稀罕在这儿当背景板。”
两人离开后，楼梯间只剩下陆沉和李若雨。
雨势渐小，阳光穿透云层，在窗台上投下一片暖黄。
李若雨把保温桶里的粥喝了大半，突然说：
“对了，你上次说想要的那支钢笔，我托朋友从日本带回来了。”
“真的？”
陆沉眼睛一亮。
“不是说断货了吗？”
“嗯。”
李若雨从包里拿出个黑色礼盒。
“说是最后一支了。”
她解开丝带，掀开盒盖，一支暗纹钢笔躺在丝绒上，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笔帽是你喜欢的墨绿色，笔杆刻了‘沉’字。”
陆沉接过钢笔，指尖轻轻抚过刻痕：
“若雨，你……”
“不用说谢谢。”
李若雨打断他，伸手替他别好工作牌。
“你是学生，我是老师，可你比我更懂怎么把日子过成诗。”
她低头喝了口粥，声音轻得像雨丝。
“就像这支笔，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我想陪你写更多的故事。”
陆沉握着钢笔，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李若雨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窗外的雨停了，梧桐叶上的水珠滴落在地砖上，发出“叮咚”的轻响。
“若雨。”
他在她耳边低语。
“我想和你写一辈子的故事。”
李若雨抬起头，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
“好啊。”
她踮脚吻了吻他的嘴角。
“不过先说好了，下午的组会你必须参加。张教授昨天还说要考你现象学的问题。”
“遵命，教授大人。”
陆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不过组会结束后，我们去吃蟹粉小笼包好不好？”
“不好。”
李若雨故意板起脸。
“先去把王浩落在我这儿的外套拿回来。他今早出门太急，忘在图书馆了。”
“遵命，夫人。”
陆沉牵起她的手，往楼下走去。
楼梯间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得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像两株并肩生长的树，在春风里轻轻摇晃。
走廊里传来考生的喧闹声，监考老师在收卷，笔盖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