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父自从住院以来,身边人都没断过,什么老伴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那是轮流来看他照顾他。
哪里像他,住院以来儿孙们都是匆匆来匆匆去,虽然请了一个专门照顾他的人,但看到顾老头这样的待遇,还是忍不住地羡慕。
床头柜上的搪瓷缸空了大半,是护工早上倒的水,现在已经凉透了。
儿子昨天来送了袋苹果,放下就说工作忙,前后没待够十分钟。
“顾老哥,你这福气,真是修来的。”
卢大爷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我家那几个,眼里就只有工作和挣钱。”
顾父笑了笑,没接话。
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像极了老家灶台上那道经年累月的裂缝。
林晚青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时,顾芳蓉正给顾母捶背。
“娘,今天炖了乌鸡汤。”
林晚青把保温桶搁在桌上,不锈钢盖子揭开时冒出白汽。
“医生说爹能喝这个。”
顾母接过汤碗,勺子碰到碗壁叮当作响:“你生意不忙?之前不是说要去南方看货?”
“这事往后推了。”
林晚青替顾父擦了擦手,湿巾是在友谊商店里买的,带着淡淡的柠檬香。
“爹这儿离不开人,我过段时间再去,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清脆的童声。
顾景睿背着书包冲进病房,红领巾歪在一边:“爷爷!今天测验我们考了一百分!”
林景轩跟在后面,小手里举着两张试卷,两人都很高兴的样子。
送他们过来的刘英跟在身后,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说话。
“哎哟,我的乖孙!”
顾父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林晚青按住肩膀。
“快给把试卷给爷爷看看。”
两个孩子凑在床边,争抢着要爷爷先看自己的试卷,顾母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卢大爷在对面床看得真切,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了。
这人呐,就怕对比。
本来觉得家里请了人专门照顾他已经很好了。
可跟顾老头一比,那就差远了啊。
“顾老哥,你这家里人,真是没话说。”
卢大爷用胳膊肘支起身子,羡慕地咂咂嘴。
“我那俩孙子,平日里可从来没有跟我这么亲近。”
顾父嘿嘿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孩子们都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
话虽这么说,声音里的欣慰和得意却藏不住。
周末的探视时间总是格外热闹。
顾景晖带着顾景瑶刚进门,顾景川就挎着一网兜西瓜跟了进来。
顾景山拎着个半导体,正播放着邓丽君的歌,被顾母一把夺过去换成了京剧。
“小叔,听说厂里新来了苏联专家?”
顾景川切着西瓜,果汁滴在搪瓷盘里。
“我毕业论文想做齿轮优化,能不能去请教请教?”
顾景川大学学的也是机械专业,想来以后可能会跟顾明泽一样,当一名机械工程师了。
顾明泽接过西瓜,籽吐在手心。
“下周三下午来吧,我跟专家约好了。”
他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四点。
“我得回趟厂里,那份图纸今天必须弄出来。”
“你去忙你的,爹这儿有我们呢。”
林晚青把公文包递给他,里面放着他那些宝贵的资料。
“路上骑车慢点。”
顾明泽点点头,走到病床前替父亲掖好被角:“有事让人去厂里找我。”
卢大爷看着这一幕,忽然叹了口气。
护工刚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冒着热气,可他总觉得这病房里,还是对面床更暖和些。
第十天早上,主治医生来查房时,手里的病历夹拍得啪啪响:“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三天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就能出院回家休养了。”
他摘下听诊器,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回家注意静养,别累着,按时吃药。”
“真的?”
顾父眼睛一亮,手在被子上拍了两下。
“可算能回家了!住在这医院里,那真是哪哪儿都不舒坦。”
顾母在一旁笑:“回去休养也好,不过一切都要听医生的。”
顾父出院这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病房的时候,顾明泽已经把最后一个网兜系紧了。
搪瓷缸子、换洗衣物、没吃完的水果罐头,被他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墙角堆着的东西比住院时少了大半,却透着沉甸甸的盼头。
“这暖水壶好像是医院的。”
顾明泽拎起绿色的塑料壳暖瓶,底座磕掉的一块露出里面的铁皮。
他把暖水壶留在床头柜上,没去管它。
顾明洋正帮父亲穿外套,军绿色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卷了两圈。
他扶着顾父的胳膊肘,动作轻得像托着易碎的瓷器,“爹,慢点起,别牵扯到伤口。”
顾父被儿子们架着坐起身,腿受伤的他活动无疑是不方便的,却不妨碍他脸上的笑意。
“我这老骨头硬朗着呢。”
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那袋苹果,青黄相间的果皮上还沾着水汽。
“明洋,把那袋苹果给卢老哥留下。”
“哎。”
顾明洋应声去拿苹果,刚走到隔壁床就被拦住了。
卢大爷挣扎着想坐起来,枯瘦的手在被子上摸索着:“顾老哥这就走了?”
他望着顾父身上的新外套,那是林晚青昨天特意送来的,藏蓝色的卡其布,袖口还绣着暗纹。
“回家喽。”
顾父拍了拍床沿,声音里带着轻快的颤音。
“你这情况,我看也快了。昨天听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
卢大爷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但愿吧。”
他的目光落在顾明泽兄弟俩忙碌的身影上,病床又发出一阵吱呀声。
“回家好啊,家里什么都方便,还能闻着灶台的烟火气。”
顾明洋已经把父亲扶到了轮椅上,是林晚青昨天特意送来的新轮椅。
银灰色的钢管擦得锃亮,扶手还缠着防滑的布条。
“爹,坐稳了。”
他推着轮椅往外走,顾明泽拎着行李跟在后面,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似乎都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