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听说你腿能走路了,竟能下床行走,严大人二话不说,当即上奏陛下,举荐你补缺。陛下点头应允了,只等你痊愈,正式的文书立马就下。”
御史台是干什么的?
弹劾百官,纠察不法,直谏天子,乃朝廷风宪之重地。
御史台的官员手持铁笔,不惧权贵。
哪怕宰相犯错,亦可上书弹劾。
哪怕天子有失,亦敢直言进谏。
严大人身为三品大员,官居御史中丞,掌御史台实权,刚正不阿,声名赫赫。
他曾在朝堂之上当面质问丞相政务疏漏,也曾直言天子奢靡误国。
朝中上下,无论文武,莫不敬畏三分。
他在朝中威望极高,一言一行,皆可影响朝局走向。
沈清渊若能得他青眼相加,获其举荐提携,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一听说能进御史台,沈清渊心里那点憋屈顿时消了一半。
先前因罢官贬职,家中冷眼,外人讥笑,他心中积郁难平。
可如今,一条通天之路摆在眼前,只待他迈步而上。
那股闷在胸口的浊气散了大半。
连带对魏家的埋怨,也淡了几分。
“等我回去,就跟家里提一提,选个日子,让魏家上门,再谈婚事。”
他原还愁怎么复职,怎么哄好魏家,怎么搭上三皇子,对付萧侭。
没想到,天上掉馅饼,全砸到他头上。
这机会来得太巧,太顺,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御史台监察百官,有权巡查各部,查阅奏章,密奏天听。
他一旦入台,便能名正言顺地盯住萧侭。
哪怕萧侭再谨慎,也难免露出破绽。
他只需寻得一桩罪证,便可上书弹劾。
借天子之手,将他彻底扳倒。
那时,萧侭身败名裂,权势尽失,跪地求饶也无济于事。
皇帝早就看萧侭不顺眼了。
萧侭手握禁军,掌控西苑大营,又常以先帝遗诏自居。
皇帝虽表面优容,实则心生忌惮,早已暗中布防。
只待一个由头,便可动手削其权柄。
沈清渊只要递个台阶,递上确凿证据。
皇帝就能顺势除掉他,既安社稷,又固皇权。
到时候,他不但立了大功,还能得三皇子青睐。
三皇子与萧侭素来不和。
若萧侭倒台,他必得重用。
往后,他要的官位、权势,一样都不会少。
他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萧侭跪地求饶的样子。
想到这儿,他嘴角不自觉扬起。
从如意楼出来时,整个人都像沾了阳光。
春风拂面,鸟语花香。
飘飘然地美了半天,他才猛地回过神。
“那消息,都散出去了吧?”
文霖点头。
“早就办妥了。按计划,明天起,姑娘就寸步不离您,天天同床共枕,连贴身伺候、肌肤相触的流言,明天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流言如风,一夜之间便可席卷全城,无需他再多费力气。
“哼,这还差不多。”
沈清渊冷哼一声,眉宇间透出几分阴鸷。
就算萧侭手里攥着先帝的遗诏又怎样?
纵然有遗诏撑腰,若无朝臣支持,终究难成大事。
姜家可全指着萧侭翻身呢。
怎么会答应他娶个名声扫地的女人?
这心思,让他一路笑到沈府门口。
沈府门前,石狮威严,朱门高阔。
直到他踏进大门,看见齐氏正亲自盯着下人清点一堆红漆抬箱。
那箱子皆是上等红漆木料。
齐氏立于院中,手中握着一册账本,正一一核对数目。
她神情专注,丝毫不因沈清渊归来而分神。
那堆箱子层层叠叠,竟有十余抬之多。
沈清渊脚步一顿,笑意渐凝,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母亲,这些……是?”
“还能是啥?”
齐氏笑得眼角都挤出了细细的皱纹。
“靖王送的聘礼啊。”
她边说边随手将那张写满条目的红纸单子递到他眼前。
“你瞧瞧,整整六十四抬!红绸披箱,金玉满堂,排场比当年先帝嫁嫡公主时还大呢。人家这可是早早就在筹备了,可见对渺儿是真的上心,半点不含糊。”
单子老长,密密麻麻写满了珍宝名称。
沈清渊只匆匆瞄了一眼,便觉胸口发闷,喉头一紧,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嗯,靖王……倒是用心。”
可袖子里,他双手早已死死攥成拳。
萧侭不是昨日才亲口说过,要择个吉日再正式送来圣旨与聘礼吗?
他还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十天半月……
怎么今日……就全都到了?
这人,竟又耍他!
“是啊,这么用心,我也安心了。”
齐氏满意地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对了,老夫人今早派人来唤你,说有要紧话讲,你快去瞧瞧吧,别让人家久等。”
沈清渊只觉得头昏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嘴唇微动,含糊应了声“是”。
一路上,廊下风铃轻响。
“祖母。”
他终于走进内室。
一进门,老夫人抬眼望去,顿时心头一揪。
只见他脸色惨白,唇无血色,双目黯淡无光。
看沈清渊这副模样,她心疼不已,连忙招手让他坐下,亲手替他斟了杯温茶。
“我知你不舍得渺儿。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深厚,突然要嫁入王府,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
“可现在,婚事圣旨已经批下,先帝遗诏更是明文昭告天下,连当今陛下都无法更改。这是天命,也是大局。你啊,与其在这儿挣扎痛心,不如早点死心,乖乖当个好哥哥,好好送她出嫁。”
她微微前倾身子,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别去惹毛了那尊煞神。萧侭此人,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手段狠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咱们沈家虽也算望族,但若真激怒了他,一个弹指就能叫我们灰飞烟灭。你明白吗?”
“祖母,您放心。”
他低着头,盯着地上青砖的裂纹。
“孙儿懂分寸,也不想跟渺儿闹得难看,更不会做任何让她伤心的事。”
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渺儿有你这个哥哥,是她的福气。”
可她不知道。
她所听到的“懂分寸”,根本不是认命。
沈清渊只是在等。
他在等那些悄然流传的风言风语,一点一滴,渗入宫墙,吹进萧侭的耳朵里。
他就是要当那根扎在萧侭心里的刺。
不拔,便一直疼。
越忍,越痛。
扎得越深,越难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