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城那庞大的影子,终于在身后缩成了地平线上一道模糊的灰痕。
朝阳初升,金光洒满旷野,官道像一条灰白的带子,直直地通向看不穿的远方。两匹神骏的“乌云踏雪”撒开四蹄,带着一股子决绝,将身后城里那股子焦糊与血腥气远远甩开。
夏璇紧了紧缰绳,风吹得她斗篷兜帽向后翻去,露出底下那双沉静里带着点亮光的眼睛。她能感觉到身下马匹奔跑时肌肉的鼓动,更能感觉到体内那一丝微弱、却真实流转的气息,清凉凉的,与她熟悉的武者内力截然不同。
洛灿伏在马背上,空荡荡的左袖用皮带牢牢扎在身侧,右臂稳稳控着缰,指节因为长时间用力,微微有些发白。他目光不断扫过道路两旁的田野、树林和远山,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右臂新长好的筋肉在衣衫下绷着,经脉深处偶尔会传来一丝熟悉的滞涩和微痛,那是之前强行催动内息留下的尾巴,身子骨还在适应这新的平衡。
马不停蹄跑了半日,天渊城带来的那股子压抑,渐渐被开阔的田野冲淡了些。官道上开始能看到行商的车队和赶路的百姓。瞧见这两匹难得一见的好马和马上气质不凡的骑手,路人纷纷让到道旁,投来敬畏、好奇的目光。
“按舆图看,前面该是青阳驿了。”夏璇的声音混在风里,不算大,但很清晰,“我们在那儿歇歇脚,饮饮马,也补充点干粮。过了青阳驿,才算真正踏上东行的路。”
洛灿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那个显得有些破败的驿站轮廓上,“小心点。出了天渊城的范围,难保没有剪径的毛贼。”
青阳驿比想象的还要凋敝。几间土坯房围成个小院,马厩里拴着几匹瘦马,驿站里的小吏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直到夏璇亮出那块擎帝亲赐的金令,小吏才猛地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赔着笑,将两人请进了唯一还算干净的房间,送上清水和些粗糙的干粮。
“公主殿下,洛大人,地方简陋,千万海涵。”小吏躬身说着,“往东去的官道还算太平,就是过了前面的黑石岭,进了云州地界,路就难走了,也……也多些不太平。”
“不太平?”夏璇语气没什么变化。
“是,是。”小吏压低声音,“有些山匪流寇,专挑过往的商队下手。不过官军时不时会清剿,只要不落单,走官道大体还是安稳的。”
洛灿没说话,默默把驿站内外和水源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让夏璇取用。他自己则靠着门框,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闭着眼,像是养神,实则把驿站里里外外细微的动静都听在耳里。
稍作休整,喂饱了马,两人再次上路。果然像那小吏说的,官道穿过一片矮丘陵后,地势就开始往上走。前方,一道由黑色巨石堆成的山岭横在那里,官道像根细线,弯弯绕绕地往岭子里钻。
山风穿过奇形怪状的石头,发出呜呜咽咽的响声。路变窄了,也崎岖了。两边是陡坡和密实的灌木丛。日头被高耸的山岩挡了大半,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洛灿的神经绷紧了。他放慢了马速,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刮过每一处可能藏住危险的阴影角落。
“有血腥气。”洛灿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右臂微微抬起,示意夏璇停下。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前方拐角处的乱石堆后面,猛地窜出来七八条人影!
这些人穿着破烂,手里却都拿着明晃晃的钢刀、长矛,脸上带着亡命徒特有的凶光。领头的是个独眼大汉,脸上横着道狰狞的刀疤,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里冒着贪婪,死死盯住夏璇和洛灿身下的骏马,还有他们那看起来就不一般的行囊。
“呔!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独眼大汉挥舞着一把鬼头刀,嗓门沙哑,“识相的,把马、钱财,还有那小娘子留下!爷们儿高兴了,赏你个全尸!”他身后的婆罗们发出一阵哄笑,眼神不干不净地在夏璇身上打转。
夏璇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想调动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气息流转,五感顿时清晰了不少,连匪徒脸上污垢和凶狠的表情都看得分明。但她并没慌乱,只是看向洛灿。
洛灿眼神冷冰冰的,没什么波动。被这些人围着,他连刀都没完全拔出来,右臂自然垂着,可整个人那股子气势却陡然变了,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凛冽杀意。
“滚,或者死。”洛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砸在每个匪徒的心头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那独眼大汉被他的眼神和气势慑得顿了一下,但马上又被贪念和凶性盖过,狞笑起来,“一个断臂的残废也敢逞能?兄弟们,剁了他!那小娘们抓活的!”
匪徒们发一声喊,挥舞着兵器从两边山坡和前头猛扑过来!刀光矛影,瞬间罩向两人。
夏璇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掐了个诀,调动那丝微弱的灵气,想凝出一道水幕或者藤蔓扰敌。可灵力运转起来滞涩得很,只在身前勉强聚起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薄薄水汽。
这时,洛灿动了!
他没策马前冲,反而猛地一夹马腹,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像只大鸟般从马背上腾起!
人在半空,腰间的狭长横刀已如一道冷电,骤然出鞘!
“噗!”
冲在最前头的一个持矛匪徒,只觉眼前一花,脖子上一凉,随即滚烫的液体就喷了出来。他连刀从哪儿来的都没看清,就没了意识。
洛灿落地,动作快得让人眼花,仅靠右腿和右臂支撑,身形却稳得出奇。刀锋顺势一扫,带着凄厉的风声!另一个匪徒手里的钢刀被直接斩断,刀势不减,在他胸口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啊!”惨叫声刚起,洛灿手腕一抖,三道乌光如同毒蛇出洞,从他袖中激射而出!
噗!噗!噗!
三枚喂了剧毒的三棱透骨镖,精准地钉进了三个从侧面扑来的匪徒的咽喉或心窝!那三人像被掐住了脖子,喉咙里咯咯两声,脸上瞬间泛起青黑,扑倒在地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兔起鹘落,呼吸之间,五个悍匪就没了性命!
剩下的匪徒,包括那独眼大汉,都被这凶残狠辣、快如鬼魅的手段吓破了胆!这哪是人,分明是索命的阎王!
独眼大汉肝胆俱裂,怪叫一声,“快跑!”扭头就想往乱石堆后面跑。
可他快,洛灿更快!
洛灿身形如箭射出,几步就追到大汉身后。他没用刀,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指风,直抓大汉后颈!
大汉感觉脑后生风,亡魂大冒,反手一刀就劈向身后!
洛灿眼中冷光一闪,变爪为掌,在刀锋即将沾身的瞬间,精准地拍在刀身侧面!
“铛!”
一股巨力传来,独眼大汉只觉得虎口撕裂般剧痛,鬼头刀脱手飞出!他惊骇之情还未升起,一只冰冷如铁钳的手已经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呃……”独眼大汉双脚离地,竟被洛灿单凭一只右臂硬生生提了起来!他拼命挣扎,脸憋成了猪肝色,眼珠外凸,却撼不动那手指分毫。
剩下两个匪徒早已吓傻了,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山林,眨眼没了踪影。
洛灿看都没看逃跑的人,冰冷的目光像刀子扎进独眼大汉眼里,“谁指使的?还是只为求财?”
“饶……饶命……”大汉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就……就是看你们……马好……像有钱……没……没人派……”
洛灿手指微松,让大汉能喘口气,声音森寒,“这条路上,像你们这样的,还有几伙?”
“没……没了……黑石岭就……就我们一伙……过了岭……云州地界……官道……还……还算太平……”大汉涕泪横流,裤裆湿了一片。
洛灿眼神微动,确认他没说谎。手指猛地一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独眼大汉的脖子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眼中的恐惧凝固,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
洛灿松开手,任由尸体倒地。他甩了甩刀锋上的血珠,归刀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
他走回自己的马旁,翻身上马,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身体残缺带来的不便,反而有种独臂苍鹰般的孤峭与凌厉。
夏璇看着满地狼藉的尸体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脸色微微发白。她知道洛灿手段狠辣,但亲眼见到这电光火石间的杀戮,心头还是免不了震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不适,驱马来到洛灿身边。
“没事吧?”洛灿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平稳。
“没事。”夏璇摇摇头,目光扫过洛灿空荡的左袖,又落在他那此刻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右臂上,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我们……继续赶路?”
“嗯。”洛灿点头,“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穿过黑石岭。”
两人不再多话,策马绕过地上的尸首,沿着官道,加速向黑石岭深处行去。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将方才的血腥与死亡暂时抛在了身后。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在崎岖山道上拉得老长。穿过黑石岭,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缓的谷地展现在前方,远处依稀能看见炊烟袅袅,那是云州的村镇了。
夜幕降临前,他们在谷地边缘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找了块地方落脚。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春夜的寒意。夏璇默默吃着干粮,洛灿则仔细擦拭着他的横刀和暗器。火光跳跃,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空荡的左袖,也映着夏璇沉思的眉眼。
“洛师兄。”夏璇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拿出那本《五行纳气诀》,又看了看洛灿分到的那五块下品灵石,眼中带着询问,“你……今晚要试一试吗?祝仙师说了,路,终究要你自己走。”
洛灿擦拭刀锋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苗,望向繁星点点的深邃夜空。右臂经脉深处,那丝滞涩的微痛似乎又隐隐传来。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入骨髓的决然。
他把擦好的横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右手拿起一块下品灵石。灵石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微弱的、纯净的乳白色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