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靖台市的天空。
初冬的深夜,寒意凛然,白日里喧嚣的城市仿佛陷入了沉睡,只余下零星灯火在远处高楼间寂寞地闪烁,如散落人间的星辰。
殊心楼所在的区域更是万籁俱寂,唯有夜风拂过庭院中珙桐新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更衬得四周一片宁谧。
秦无恙踏着清冷的月光,独自一人回到了殊心楼。
他从大罗域莲华寺归来,身心俱疲。
近来各种大事件、连续奔波、心系悟空伤势、再加上明日发布会无形的压力,耗了他极大的心力。
他脚步略显沉重,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时,动作轻缓,似乎怕惊扰了这片夜色。
在一楼大厅外,那几级冰凉的石阶上,一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靳安然披着一件素雅的浅色薄外套,蜷坐在那里。
她似乎等了很久,脑袋枕在并拢的膝盖上,长发如瀑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张侧脸。
清辉月华如水般流淌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纤细而柔美的轮廓,宛若夜色中悄然绽放的一株昙花。
秦无恙的脚步顿住。
一股涌动的暖流从心底涌出,冲散了萦绕不去的疲惫与阴郁。
不管再晚回来,总有人熬着睡意在等你。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细致妥帖地关怀着的温柔,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
自从六年前『5·11事件』之后,他习惯了独自承受,习惯了在深夜里舔舐伤口,习惯了用冷漠构筑起与人隔绝的高墙。
直到靳安然再次回到他身边,这座坚冰筑成的高墙,才开始一点点融化。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地坐下。
石阶的冰凉透过衣料传来,他的目光落在靳安然身上,看着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听着她均匀绵长的气息,心中一片安宁。
秦无恙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滑落些许的外套往上提了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脸颊。
这细微的触碰,还是惊醒了她。
靳安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睡眼惺忪。
当她看清身旁坐着的秦无恙时,眼中漾开清亮的光彩,带着尚未完全驱散的睡意,软声问道:
“回来了?悟空怎么样?”
秦无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望向夜幕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月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出一种略显惆怅的复杂神情。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
“念空大师说他能治,但那股能量太庞大,性质也极其诡异阴毒,盘踞在悟空的本源深处。
“强行用刚猛的佛门衍力驱除,固然能快速见效,但霸道的力量对冲,很可能会伤及悟空的根本,弄不好……会修为尽废,甚至伤及灵智。
“念空大师建议采用更保守温和的方法,每日由寺内高僧诵念专门的净心驱魔经文,辅以柔和的佛门衍力。
“一点点渗透、消解那股能量,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念空大师预估,大概需要花……一年半载。”
靳安然秀眉微蹙。
一时间,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悟空至少还有救,并非绝境。
忧的是,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年半载,在和平年代或许弹指一挥,但在如今这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关头,失去了悟空这个最强的底牌和并肩作战的伙伴,秦无恙将要独自面对多少未知的风浪?
一股深深的自责感涌上靳安然心头,她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要是我六年前没有出事就好了……境界也不会耽搁那么久,现在就能多帮帮你,不至于让你一个人……”
她的话未说完,一只温热的手便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随即轻轻握住,捧在手心。
秦无恙转过头,凝视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而温柔:
“别这么说,你有六年的空窗期,都能从潜默期突破到胎璇境,天赋已经十分拔尖。
“而且,你也去过了苏伦比,有那股自然衍力潜藏在体内,以后的修炼速度会非常快。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非常多,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没有你……我绝对走不到今天。”
秦无恙的目光扫过夜色中静谧的殊心楼,语气带着托付:
“接下来……就交给我自己来应对吧,我自有安排,但是殊心楼……还有楼里的大家,需要你帮我看好。”
靳安然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话语中的信任与依赖,心中的自责稍稍缓解。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温顺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轻声道:
“嗯嗯……我明白,你放心,无论多晚,无论多久,我都会在殊心楼等你回来。”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依偎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长,交融在一起。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微风偶尔拂过树梢的轻响,在为这静谧温馨的画面伴奏。
他不再是独自面对黑暗的旅人,她也不再是彷徨无依的归客。
在这片清辉之下,他们彼此依靠,似乎可以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
良久,秦无恙心有所想,一股冲动在胸臆间涌动。
他忽然俯身,一手绕过靳安然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背脊,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地公主抱了起来。
“啊!”靳安然猝不及防,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云,在月光下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她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的颈窝,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羞涩的呢喃:
“要不要……吃药……”
秦无恙低头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用。”
靳安然闻言,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更加柔软地偎依在他怀里,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那……快点吧……明天你还有发布会……”
她的话语未尽,其中的意味却已明晰。
秦无恙不再多言,抱着她,步履稳健地朝着二楼卧室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药,当然不是什么助兴或者增强体能的药物。
那是专门用来抑制人格分裂症的特效药。
以往,只有在和靳安然行亲密之事时,秦无恙才会提前服用。
药效能暂时强化主人格的壁垒,隔绝其他五个人格对于这段极其私密记忆的感知,保护靳安然的隐私,也维护他自己内心那片不容侵犯的领地。
这种药,他已经六年多没有碰过了。
自从靳安然沉睡,自从他将自己的内心彻底封闭。
而今晚,他不需要。
因为那曾经喧嚣拥挤的内在世界,如今……只剩下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