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算准了时辰。”
冈村宁次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低沉中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冷。
“就在我航空兵未能就位的空档,精准地动了手。”
他抬起眼皮,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安达二十三:
“安达君,我们面对的绝非寻常土匪。他们的指挥官极其狡猾,胆大包天,对战机的捕捉……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安达二十三猛地低头:
“哈依!是属下严重误判!”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
冈村宁次几步跨到地图前,指尖重重敲在左云以北:
“这支部队不能不救。命令航空兵,优先向该地空投药品、粮食和弹药。另外——”
他手臂猛地向下一劈,斩钉截铁:
“立即终止原定诱饵计划!
重新研判八路军航空队的活动规律及机场可能位置!
特高课、地面便衣、当地线人——所有手段全部启用!
务必!给我把那只藏起来的鸟窝掏出来!”
他语气里透出一股阴冷的狠厉:
“唯有端掉他们的老巢,才能从根本上抹除这该死的空中威胁!
在此之前,各部队务必强化防空,在八路飞行队攻击范围内的部队,必须严密隐蔽——不得有误!”
“哈依!”
安达二十三脚跟猛地一并,感到一股近乎实质的怒火从司令官身上弥漫开来。
冈村这次是真被戳到了痛处。
接下来的反扑,只怕会是狂风暴雨、不计代价。
克难坡。
二战区长官部。
窑洞里烟雾缭绕,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阎老西把电文往桌上一摔,瘦长的脸阴云密布。
他背着手在地图前踱了两步,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
“大同……整整二十个县……嘿!”
他忽然站定,干瘦的手指狠狠戳向地图上那片被红色箭头覆盖的区域,
“他李云龙,倒是真闹出大动静了!当初放他们进山西,简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旁的朱参谋长推了推眼镜,声音发沉:
“长官,八路军此次攻势凌厉,远超预期。如今竟连飞机都捣鼓出来了,虽简陋,却成效显着。其势已成,将来恐成我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娘的,何止是患!”
阎老西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叮咣乱响,
“这山西,到底还是不是咱二战区的天下了?咱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倒给他八路军做了垫脚石!”
他眼珠子转了转,一丝狡黠掠过眼底:
“不过嘛……福祸相倚。
他李云龙现在占了大同,出尽风头,可也把自己顶到了鬼子的枪口上!
那些人能甘心丢了大同?
筱冢义男、冈村宁次,哪一个肯吃这种亏?”
朱参谋长立即心领神会:
“长官的意思是……借力打力?”
“嗯!”
阎老西从鼻孔里应了一声,慢悠悠坐回去,捋着胡须,
“让他们斗!斗得越狠越好!最好是两败俱伤!咱们嘛……就稳坐克难坡,看这场龙虎斗!”
他压低嗓音,眼中闪过算计的光:
“我听说,八路那些能飞的家伙,老窝可能在小王庄一带?这消息,得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朱参谋长点头:
“明白。我会通过‘特殊渠道’,把风声不露痕迹地递过去。绝对牵扯不到咱们身上。”
“要快,要不着痕迹。”
阎老西叮嘱道,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他李云龙不是能打吗?这回,就让鬼子去找他讨教!”
说完了借刀杀人的算计,阎老西脸色又沉了下来。
“楚云飞近来……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他语气转冷,
“听说他跑去平安县,私会了一个八路的团长?还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
朱参谋长叹了口气,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密报:
“确有此事。谈话内容不详,但楚团长流露的情绪,对长官部……尤其是对安化县班县长等人的处置颇多不满,甚至对上峰……亦微有怨言。”
“哼!”
阎锡山重重一拍太师椅扶手,
“怨言?他楚云飞是军人!军人第一天职就是服从!
心里有气,就能跑去和八路私下往来?
还说什么‘党国之耻’?他是忘了自己端谁的饭碗了!”
他越说越恼:
“仗着有些本事,能打仗,就敢恃才傲物?眼里还有没有长官部!”
朱参谋长连忙劝道:
“长官息怒。楚旅长或许只是一时意气,其对党国和阎长官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是这性子,确实需要敲打敲打。”
阎老西眯起眼,沉吟片刻,冷冷道:
“既然他觉得翅膀硬了,那就让他先歇歇!
他的新七旅,防区已经不跟鬼子接触了?正好!没什么仗打,就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这话里的敲打和冷落之意再明显不过。
就是要让楚云飞知道,离了二战区的支持,他再是头猛虎,也得卧着。
“明白了。”
朱参谋长点头,
“我这就去安排,暂作冷处理,观其后效。”
窑洞里再次沉寂下来,只剩下烟丝燃烧的细微嘶响。
阎老西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看着那片被八路军牢牢握住的广阔区域,眼神复杂难明——忌惮、恼怒,还有一丝阴冷的算计。
平安县城。
楚云飞临时寓所。
屋里空气凝滞,桌上那纸电文透着一股寒气。
楚云飞面沉如水,指尖在“闭门思过,勿扰视听”那行字上重重一划,随即冷哼半声,推开了电文。
对面,代行旅长职责的方立功眉头紧锁,忧形于色。
孙铭肃立一旁,双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两把驳壳枪上,面色紧绷。
“旅座,”
方立功声音发涩,
“长官部这次……是动了真格。无限期停职,这分明……”
“不过是嫌我碍事,要彻底晾在一边。”
楚云飞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冰,
“我楚某说了几句不中听的,便成了扰乱军心。也罢,这‘过’,我确实该好好思一思。”
方立功身体前倾,压低了嗓音:
“旅座,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克难坡有风声传出来,说……长官部有意从总部另派大员,来接掌新七旅。只怕我这代旅长,也做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