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鬼子第一军司令部。
屋子里光线晦暗,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和旧纸张的霉味。
筱冢义男端坐在办公桌后,军装依旧笔挺,但脸色明显比前些日子更差,眼窝深陷,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阴郁。
桌上的文件堆得老高,他却没什么心思翻阅。
山本一木像一柄出鞘的军刀,笔直地侍立在侧,手中捏着一份刚送来的情报。
他的脸色同样凝重。
司令官阁下,
山本的声音低沉而冷硬。
克难坡方面传来消息。阎老西,重新启用了楚云飞。
筱冢义男的眼皮缓缓抬起,浑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锐利。
楚云飞……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硬骨头。
晋西北那个……不好对付的团长,现在是旅长了。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阎锡山这个老狐狸……他这是做给我们看的。
筱冢义男的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在告诉我们,他手里还有牌,他有的选。用这个强硬派来提醒我们,逼我们让步。
山本微微颔首。
哈依!阁下明鉴。楚云飞所部战力不弱,其调入晋中,对我控制区及正太路的威胁大增。阎锡山此举,意在增加其谈判筹码。
筱冢义男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华北地图前,目光扫过晋中、晋西北,最后落在大同的位置,眼神变得格外阴鸷。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目光钉在山本脸上。
山本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亲自去一趟克难坡。再见一见阎老西的代表,最好,见到他本人。
山本猛地低头:哈依!
态度,要强硬!
筱冢义男的语气加重。
明确地告诉他们,八路军在大同,待不了几天!
他走回桌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
关东军!调集了两个师团的精锐,不日即将入关,会同我军,对大同及晋北匪区进行彻底扫荡!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和狠厉。
关东军的实力,你应该清楚!绝非国内那些守备师团可比,其战力、装备、意志,远超甲种师团!他们,是帝国陆军的骄傲!
他盯着山本,一字一句地说道。
告诉阎老西,让他不要心存任何侥幸!帝国的决心,不容置疑!帝国的力量,足以碾碎任何抵抗!如果他聪明,就该知道,谁才是真正能掌控山西未来的一方!
让他看清形势!现在做出正确的选择,他还能保住他的地位和军队。否则……
筱冢义男冷哼一声,未尽之言里充满了威胁。
哈依!属下明白!
山本再次顿首,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寒光。
定将司令官阁下的意志,准确无误地传达给阎老西!
去吧。
筱冢义男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椅子里,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凌厉耗去了他不少气力。
山本一木敬礼,转身,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快步离去,靴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回响。
筱冢义男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上的大同。
关东军的援兵是真是假,何时能到,能到多少,他心里并没有底。
眼前的局面,必须靠威吓和欺诈,先稳住阎老西这条老泥鳅。
他深吸了一口满是药味的空气,胸腔里传来隐隐的不适。
这山西的棋局,是越来越难下了。
大同南。
原伪警察学校。
独立师第一纵队的临时指挥部。
江岳捏着一纸电文,靠在掉了漆的走廊柱子上,眉头拧着。
赵刚站在他对面,手里也拿着几张情报纸,脸色凝重。
楚云飞官复原职,新七旅调离平安县,挪到晋中的阳县了。
江岳抖了抖手里的纸,语气里带着琢磨的意味。
政委,你怎么看?
赵刚推了推额头,沉声道。
阎长官这步棋,走得刁钻。平安县是块肥肉,也是前沿,他舍不得真让楚云飞这员悍将一直顶在那跟咱们大眼瞪小眼。调到晋中阳县,那是直面鬼子第一军兵锋的地方。
拿楚云飞这把快刀,去砍鬼子?
江岳冷笑一声。
我看呐,是拿去跟鬼子讨价还价更靠谱!让楚云飞在那边打几个胜仗,或者摆出强硬的架势,他阎老西在谈判桌上,腰杆就能硬几分,能从鬼子那儿多抠唆点好处出来。
这是阳谋。
赵刚点头。
楚云飞是抗日的,这点毋庸置疑。阎长官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既能用他御敌,又能用他当筹码。一石二鸟。
那平安县这边呢?
江岳把电文揣进兜里,目光扫向南方。
接防的是六十九师,师长周建明。这老小子,可是个顽固的反共分子,手上沾过我们同志的血。阎老西把他摆到咱们眼皮子底下,可没安什么好心。
试探,威慑,或者……找机会制造摩擦。
赵刚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们必须提高警惕。总部首长指示很明确:不打第一枪,但也绝不允许对手打出第二枪!
没错!
江岳站直了身子,眼神锐利。
告诉前沿各个部队,哨位加倍,工事加固!把眼睛都给老子瞪圆了!
六十九师的人,只要敢越过防线一步,朝天放枪都不行!
谁敢挑衅,立刻给我顶回去!
必要时,可以果断反击,揍他娘的!
但要掌握好火候,揍疼就行,别一下子把天捅破。
他顿了顿,补充道。
让魏和尚的突击营和孙德胜的装甲连,在那里搞个学习,亮亮肌肉。得让周建明知道,咱们这儿,不是他想捏就能捏的软柿子!
同意。
赵刚颔首。
必要的威慑能避免更大的冲突。我这就去布置,稳定部队情绪,做好预案。
正事说完,江岳像是想起什么,嘴角又扯出点意味不明的笑。
对了,政委,楚云飞在阳县那边,动静不小吧?
赵刚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把手里的另一张纸递过去。
刚到的消息。楚云飞到任第三天,就主动出击,拔掉了阳县外围鬼子两个小型据点。第四天,伏击了鬼子一支运输队,缴获不少。筱冢义男大概正头疼呢。
哈哈!
江岳乐了。
挺好!他打他的鬼子,我搞我的生产。但愿阎老西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把刀,可别最后割了他自己的手!
两人相视一眼,目光里都有同样的意味。
这晋西北的棋局,越来越复杂了。
但不管多复杂,独立师这把尖刀,已经磨利,随时准备扎向任何来犯之敌。
就在江岳和赵刚讨论防务时,周建明的六十九师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平安县接防。
这些晋绥军士兵看着八路军阵地上的来回运动的坦克,天上不时飞过的飞机,眼神复杂。
带队的团长暗自咂舌,这八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阔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