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太佑谦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怕声音重一点,眼前这个纸片似的人就会彻底碎掉。他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保温桶里的粥温吞吞的,散发着一股谷物闷煮过头的寡淡气息。
白小北的嗓子嘶哑到几乎失声、却依旧无法停歇的抽噎,每一次艰难的抽气,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像是坏掉的风箱,每一下都扯着听者的心。
太佑谦的心揪成了一团,沉甸甸地坠着。他放下粥碗,几乎没发出声音。他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白小北汗湿的脖颈,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杯凑到他干裂出血的唇边。
“小北,喝点水……”
白小北毫无反应,身体依旧沉浸在无法控制的悲恸震颤中,嘴唇紧闭着,拒绝任何东西的进入,他的意识似乎完全被那巨大的、吞噬一切的绝望占据,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了。
太佑谦耐心地、一遍遍用杯沿轻轻触碰他紧抿的唇缝,像哄着不肯吃药的孩子。“听话,喝一口,就一口……嗓子要坏了……”
终于,或许是杯沿的凉意刺激,或许是那嘶哑的喉咙实在灼痛难忍,白小北极其微弱地张开了嘴。
太佑谦立刻抓住机会,将温热的水缓缓倾入一点。水刚入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白小北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弓得像只虾米,好不容易喂进去的一点水全混着生理性的泪水咳了出来,沾湿了太佑谦的手和衣襟。
他一边咳,眼泪一边更加汹涌地奔流。
太佑谦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鏖战。
他轻轻将白小北放平,盖好被子,又用温毛巾小心地拭去他眼角不断涌出的新泪。
白小北的呼吸微弱而紊乱,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死死地锁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在梦里也承受着无法摆脱的痛苦。那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泪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天光彻底放亮,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郑一闻探进头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他看到太佑谦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床上沉睡的白小北,立刻放轻了脚步走进来。
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压得极低,“食堂刚熬好的小米粥,还有馒头和一点咸菜。你们……吃点?”
他的目光落在白小北脸上,看到那红肿如桃的眼睛和未干的泪痕,眼中也满是忧虑和沉重。
太佑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他刚睡着没多久,让他睡吧。”
他的目光落在白小北紧锁的眉心和依旧在微微抽搐的眼皮上,“现在叫醒他……太残忍了。”
醒来意味着要再次面对那个撕心裂肺的现实,太佑谦宁可让他在这短暂的昏迷般的睡眠里,获得一丝喘息,哪怕这喘息里也充满了痛苦的梦境。
郑一闻理解地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太佑谦的肩膀:“那你也吃点,别熬垮了。有事叫我。”
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空寂,只有白小北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和偶尔从喉咙深处逸出的、梦魇般的、破碎的呜咽。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缓缓移动,昭示着时间的流逝。太佑谦就坐在床边,守着床上被悲伤彻底摧毁的男人。他看着白小北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断涌出的泪水,看着那紧锁的、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痛苦的眉头,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泡在冰冷的苦水里,又沉又涩。
阳光从明亮变得刺眼,又渐渐染上金红,最后被深沉的暮色取代。窗外的世界,从白昼喧嚣到黄昏沉寂,再坠入无边的黑夜。病房里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下去,直至完全被黑暗笼罩。
太佑谦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包裹着他们。在这片寂静的黑暗里,似乎能更好地容纳那份无边无际的悲伤。
整整一天,白小北就这样沉沉地睡着。没有翻身,没有呓语,只有眼角仿佛永不枯竭的泪水,和眉心那道深刻的、凝固的哀伤。像一株被暴风雨彻底摧折的幼苗,只剩下微弱的生命气息在顽强地维系着,拒绝彻底枯萎。
直到窗外彻底被浓稠的夜色覆盖,病房里伸手不见五指。白小北那几乎停滞的呼吸节奏,才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然后,那双肿胀得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光。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白小北的意识像是从万丈深渊的底部,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漂浮。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湿透的棉被,紧紧裹缚着他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钝痛,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涩得像是要裂开。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每一次试图睁大,都牵扯着眼周肿胀酸痛的肌肉。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知道,大脑一片空白,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空洞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仿佛有一只手,将他意识中所有鲜活的色彩、所有具体的事物、所有的记忆和情感,都粗暴地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坚硬、灰暗的壳子。
他慢慢地、极其费力地用手臂支撑起一点身体,像个生锈的木偶,动作僵硬而迟缓。最终,他坐了起来,后背虚软地靠在冰冷的床头栏杆上。
窗外,是沉沉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基地远处高墙上探照灯扫过时,在厚重的云层下投下短暂而惨白的光柱,一瞬即逝,反而更衬得这夜色的浓重和压抑。冰冷的金属窗框像一个巨大的画框,框住了外面死寂的、没有温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