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汹涌的鲜血,脖颈处残留的刺痛和湿意,以及怀中这具身体传来的细微颤抖,共同触发了这条最终、也是最初的指令。
余扬眼中那丝微弱的挣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最高优先级的执行模式。
他没有再试图去追击周盛的直升机,也没有理会耳机里愈发尖锐的催促撤离的命令。
在排山倒海的雪浪即将彻底吞没他们的最后一刹那,他做出了唯一符合最高指令的选择。
他抱着白小北的手臂猛地收紧,以一种近乎禁锢却又奇异地带着保护意味的姿态,将那因为失血、寒冷和情绪激动而开始剧烈颤抖、意识逐渐模糊的身体牢牢地、几乎要揉进自己冰冷胸膛里的姿势固定好。然后,他猛地从雪地上一跃而起。
不是向后撤退,而是向着侧前方,雪崩主要冲击路径旁边的一处异常陡峭、布满嶙峋怪石的冰封高峰,逆着铺天盖地的死亡洪流,开始了狂奔。
他的速度快得像一道撕裂风雪的黑箭,在滔天的雪浪边缘惊险地穿梭、腾挪、跳跃,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即将被吞噬的边缘,每一次跃起都险之又险地避开碾压而来的雪块和断木,冰冷的岩石和冰棱在他超乎常人的力量下被轻易踏碎,为他提供着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借力点。
白小北只觉得耳边风声疯狂呼啸,冰冷的雪粒如同密集的砂石般击打在脸上,生疼。世界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颠簸。
他下意识地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搂住余扬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他那冰冷却莫名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颈窝。他能感受到余扬胸腔下传来的、并非人类心跳的、某种强劲而规律的震动,能感受到他全身肌肉贲张所蕴含的、足以对抗天灾的恐怖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
为什么要救我?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余扬?
如果你不是,为什么你的怀抱…感觉那么让人想哭…
如果你是,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不认识我了?为什么要伤害大家…
无数的疑问、委屈、恐惧和一丝微弱到不敢触碰的希望淹没了他。失血和严寒带来的强烈眩晕感阵阵袭来,最终彻底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模糊看到的,是余扬那线条冷硬、沾着雪粒的下颌,以及那双依旧冰冷、却似乎在那片冰冷的玻璃珠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默默燃烧、挣扎的眼睛。
直升机上,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只剩下引擎濒临极限的哀嚎和风雪拍打舱门的巨响。
周盛死死地用急救绷带按压着太佑谦肩上那个可怕的伤口,但鲜血仍然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渗出,很快染红了他的双手和膝盖。
太佑谦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和剧痛彻底昏迷过去,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宗羽正在给姜楚星做紧急处理,他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多处骨折和内出血,生命体征极其微弱。
金发财死死盯着机舱外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巨大的白色浪潮以无可阻挡之势吞没了他们刚刚停留的那片区域,并且还在疯狂地向前推进,将一切都掩埋在厚重的冰雪之下。
早已看不到余扬和白小北的身影,只有一片混沌的、咆哮着的白。
“北哥…扬哥他们……”,金发财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流出鲜血而不自知,“扬哥要是敢对北哥怎么样……”
宗秋忍着右臂腐蚀伤带来的钻心疼痛,脸色苍白如雪,声音颤抖地问:“他们…还能活吗…那种雪崩…”
周盛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沾着太佑谦的血和冰冷的雪水,眼神却已经强迫自己恢复了平时那种深潭般的冷静和深邃,只是那眸子的最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痛楚和担忧。
“余扬不会死。”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那种程度的雪崩,或许能困住他,但绝对杀不死他。现在的他……如果连他都无法在那种环境下存活……那这个世界,恐怕就真的没人能对抗清扫者了。”
他顿了顿,目光沉重地望向窗外那一片依旧在肆虐的白色地狱,仿佛能穿透重重风雪,看到那个被余扬强行带走的白小北。
“现在,我们只能相信他。”周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相信余扬…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被改造成了什么怪物…他内心深处,一定还保留着对白小北的那份东西。那份曾经让他成为‘余扬’的东西。”
直升机在暴风雪中剧烈颠簸着,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艰难地攀升,向着废弃气象站的方向飞去,将那片吞噬了战友的、无边无际的冰雪地狱,远远地、沉重地抛在下方。
机舱内,无人再说话,只有引擎不堪重负的轰鸣、伤员痛苦而微弱的呻吟,以及那沉重得令人窒息、充满了担忧、悲伤和未知命运的沉默。
长白山的暴风雪,依旧在天地间疯狂地咆哮、肆虐,仿佛要将所有的痕迹、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情感,都彻底冰封、抹去。
——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
雪崩过后,世界仿佛被重置,所有的硝烟、血迹、战斗的痕迹,乃至那些可怖的怪物和清扫者的士兵,都被深埋于数米乃至十数米厚的积雪之下。寒风依旧呼啸,卷起雪沫,如同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埋葬唱着冰冷的挽歌。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
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一棵高达四五米的云杉大部分被深埋,只剩下最顶端的枝桠如同绝望的手臂般探出雪面,微微颤抖着。
突然,云杉旁的雪地微微拱起,然后猛地破开。
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猛地伸出,紧接着,余扬的头探了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他只来得及吸这一口气,便立刻挣扎着,用惊人的力量将周围的积雪推开,小心翼翼地将被他护在怀里、早已昏迷过去的白小北抱了出来。